无论命运轮回多少次，我都会奋不顾身地爱上那个眉眼如初的少年。

壹

我是一只九尾猫，修行了整整三万五千年才化成人形。

如传闻中那般，我有九条命，几乎可以说是不死不灭。由于我们九尾一族，生来就拥有读心的能力，并且还能魅惑人的心智，有了这两大法力的加持，别说九条命了，反正我和人类打交道快五千年了，愣是一条命也没丢过。

修成人形之后，按惯例我离开家，来人间历练个一万年才能回去。

祖奶奶说，就是让我们见识一下“人心险恶”，回家后才更能体会到妖族的美好。

在历练最初的几百年，人类的心声着实让我大开眼界。什么口蜜腹剑，各怀鬼胎，嘴上说着“我爱你”、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侵吞对方的家产，求亲时说着“海枯石烂”结果没几年就把人休了......反正除了小孩子，没有几个人有好心思。

也有一些奇葩，他们看见我之后脑子里想地全是肮脏龌龊的东西，包括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衣冠楚楚摇着一把扇子过来和我说“姑娘甚是好看”，实际却在想怎么把我骗回家。

人界似乎对妖抱有偏见，好像是个妖怪都会害他们一样。由此还衍生出一个职业——捉妖师。这可把我笑死了，拿什么黑狗血、雄黄酒就跑来捉妖了？果然还是人类好骗。

后来慢慢地，我嫌人间实在是恶心又无趣，就寻了个景色优美的山涧隐居起来。

山顶有一庙，经常会有人前来礼佛，也算热闹，而且这些人大多心思淳朴，心声听起来舒服多了。

平日里，我虽没有躲躲藏藏，却也不敢和人类交朋友，毕竟青春永驻，交往多了免不得让人知道我是妖，就一直孤孤单单的。

直到那天，凌晔的出现。

贰

在凌晔出现的前一晚，下了一场大雪，把整个山都覆上了厚厚一层。

往年遇到这情形，是没人上山礼佛的，毕竟雪太厚，山上风又大，傻子才来爬山。

由于不用担心碰到人类，所以玩起雪来就少了许多顾忌。

可我没想到，真有个大傻子过来礼佛。

当时我捧着雪撒到天上玩得正开心时，忽然嗅到了一股浓郁的人味。一般有人在一里路远的位置我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气息，但是今天不小心玩过了头，这么浓的气味，估计此人就在我附近。

大意了，此时我还飘在半空中，这妖的身份怕是暴露了。

我警惕地往四周细细望去，雪地里看得很是清楚，却并没有人影。但是这浓烈的气味绝对不会错，方圆百米之内势必有人。

难道是捉妖师？我一时间更加严肃了，一句“大胆狂徒快快现身”正要脱口而出，忽然看见不远处好像有个雪坑。

凑过去一看，里面躺着一个穿着单薄、面色惨白的男子。他双眼紧闭，身上覆着一层雪花，看样子像是冻晕过去好一会儿了，好在鼻息尚存。

撇开他穿的那么寒碜不说，这人好像长得还不赖，在我几千年里见过的帅哥中算是拔尖的。虽然闭着眼，但眉宇间清晰可见的清秀、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最重要的是，还是我最喜欢的书生气质。

只是，要么他脑子不是太好，要么就是实在太穷，为何大雪天还穿一身单衣爬山？

叁

所幸他碰到了我，虽说我是一个妖，但我也是一个善良的、美美的妖，平生从不干见死不救这种事，行走人间五千年，行侠仗义的次数多的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我把他带回我居住的小屋里，施了个法燃起了火堆，又寻了套厚衣服给他换上。这衣服倒也不是我凭空变出来的，先前没隐居时候买了各式各样衣服放在藏宝袋里。这衣服钱估计是要不回来了，看样子他也还不起。

没过多久，他醒了。

当时我正坐在床沿欣赏他的容貌，猝不及防就同他对视上。

怎么说呢，他一睁眼，我着实被惊艳了一番。他生的一双狭长的凤眼，眸子很亮、水光粼粼的，配上他端正的其他四官，有一股独特的韵味，让人沉迷其中移不开眼。

再加上我那套衣服的加持，使他整个人透着一股锋锐的贵气，愣是把我这个见多识广的妖整胆怯了。

我看呆了，迟迟不说话，还是他先开的口：“姑娘，请问这是哪里？”

我回了回神，支支吾吾想解释一下什么情况，眼睛却还是死死盯着他不愿离开。不是我不礼貌，是他真的太好看了，看的我脑袋发轰。

“公子，额……这是我家，你在雪地里晕倒了，是我……救了你。”

他可能是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把头给低下了，说道：“那多谢姑娘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凌晔下辈子定当为姑娘当牛做马，只是如今凌某已有婚约，怕是不能......”

婚约？

听到这我没能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果真是个呆板的书生。

怎么，多看了他几眼我就是喜欢上他了？虽说他长得不错，但和我们妖族的男子比起来，那就再平凡不过了。我还不至于对他一见钟情，急着要嫁给他。

“公子想多了，”我打断他，“我自小随父母隐居在这山上，本就清心寡欲，并无嫁人的打算。方才只是觉得公子甚是好看，一时间出了神，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听了这话，他好像更窘迫了，脖子都给羞得通红，半天憋出来句“对不起。”

我竟无言相对，这书呆子怕是没和女孩子说过话，比我一个女子还扭捏。

“无碍，是我对公子无礼在先。”我看他一副羞愤欲死的样子，客气道。

“那姑......姑娘的救命之恩凌某改日定当前来拜谢。今日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估计他想着要赶紧逃回家结束这段尴尬的对话，朝我拱拱手就直直蹦下了床。

肆

可是他貌似忽然发现裤脚短了一大截，没跨两步脚步顿住，低头看了看身上衣服。

他不知所措起来，我也懵了。因为情况不对。

一般来说，我都是能直接听到人类心声的，怎么这个书生的心思我却听不见？

“姑娘，这衣服……可是你帮在下换的？”他一脸正经地问。

“是，不然看你穿湿衣服冻死吗？”我也没好气，这呆子什么情况，不会是来抓我的吧？听不见心声的人类，我还头一次见，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他身上有什么法器之类的，可以阻挡我听见他的心声。

“这……此事有辱姑娘名节，如若不是在下有婚约在身，必定礼仪周全迎娶姑娘。可如今这般，凌某发誓此生必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如若有违此誓，天打雷轰！”

他啰哩啰嗦说了一大堆，虽不知他心里究竟怎样想，但看他那清亮的眸子，真不像假的。

“你个书呆子。”看他呆成这样，我也实在想不到他能怎么精明算计来抓我，“行了，你快走吧，别再过来了。这事你爱说不说，我也用不着你报恩。”

伍

没过几天，山上化了雪，那呆子还是来了。

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还把我借他的衣服洗好还了回来。

“凌某家中贫寒，没有什么能抵姑娘恩情的。此救命之恩，在下永世难忘，若日后姑娘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尽管来山下桃溪村寻在下，在下愿倾尽全力。”

看他这么朴实，我忽然想逗逗他，“呆子，你一口一个‘在下’，也不嫌自己啰嗦？”

他又红了脸，真白瞎了这么冷傲的五官。

“姑......姑娘若嫌在下啰嗦，在下……我不说了便是。”

“随你，”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穿着，粗布麻衣，也没看着像法器的东西，怎么我读不了他的心思呢？“不过，你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近我手头有点紧。”

半天，他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从衣领里掏出来一块玉珏，“这是我出生后一位道人刚好路过所赠……”

不给他机会多说，我一把从他脖子上扯下玉珏。果不其然，我听见了他的心声：

“千万别拿这个，千万别。”

“爹娘说了就算什么都丢了，也切不可丢这玉珏。”

“可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啊。”

……

果然是个呆子。

这法器必不是凡人所赠，与他之间可能存在着许多机缘，我不好随意破坏。况且，我要这玉珏也没甚用，就不夺人所爱了。

“还给你吧。”我把玉珏丢给他，一脸没兴趣的表情，“以后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行。”

陆

可是后来，他还是来了，还经常来。

他说他没什么可报答我的，怕我一个人在这山上孤单，就来陪陪我。

不得不说，他还挺细心。

我问他：“你未婚妻不介意？”

他不出我所料的脸又一红，“退了。”

问他为什么退婚，他死活不说。于是我想摘了他的玉珏听听他心里怎么回答，手刚伸进他衣领里被他一把摁住，反问我：“姑娘是想要在下为姑娘名节负责吗？”

这文弱书生，看起来弱不禁风，力气还不小。

“不不。”我赶紧否认，没再问下去。

可能多少是我孤独了太久，不过数月，竟对他的到来愈发的期待与依赖。

尾声

九尾猫轻易不可动情，因为没有一个妖，能忍住不去“魅惑”那个动情之人。

我也是。

那天晚上他来找我喝酒。夜色迷人，衬着月光，他的一举一动都仿佛撞在了我心上。我没有忍住，“魅惑”了他，牵引着他来到我们初见的小屋，任凭衣衫褪尽，一室春光。

我想，他应该也是愿意的。

我从不敢私自拿下他的玉珏，倾听他的心声。但如果他不喜欢我，怎么会陪我那么久，难道真的就只是那救命之恩？

可我猜错了。

那天早晨他醒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身旁衣衫凌乱的我，胡乱套上衣服就跑出了小屋。

他的神情，看得出来是真的生了气。

所以我的猜测，我的深情，都是一厢情愿罢了。心痛难以自抑，我躺在床上失神了好久。

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再来山上找我。我想，相忘于江湖也罢，反正他是人，我是妖，我们之间本就不可能。

直到，他带着媒婆和轿子上了山。

我们糊里糊涂的拜了天地，他带我认识了他的所有亲戚朋友，挨个敬酒，兴奋的像个傻子。

入了洞房，他说：

“阿九，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高兴。

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那次雪天去山上拜佛。那时我的书简落在庙中，心里着急就朝山上去了，然后就碰巧遇见了你。

其实，你是妖吧？我看见你在雪上漫步没陷下去就知道了，不过说来也可笑，当时我被冻晕了过去。

你伶俐可爱，我深感自己配不上，便谎称有婚约在身。后来又因对你一见钟情，心中思念，就忍不住打着报恩的名义来看你。

那天早晨，其实我开心坏了，我才知道原来我爱的姑娘也爱着我。可是你是妖，而我是人，我能陪你不过短短数几十年，你怎么能那么冲动，不爱惜自己呢？

可是我也违背不了自己的心意，既然如此，那我一定要给你一个名分，至少，我们要相伴余下所有的时光。

阿九，我爱你。”

后来我和他相伴了他的余生，我们约好，他的下一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要相守着。

可能无论命运轮回多少次，我都会奋不顾身的爱上那个眉眼如初的少年。我不后悔在人间苦苦寻觅他的每一个转世，只为了那三四十年的相伴。

想必曾经那位道人路过时已算出了他与我世世纠缠的命运，有心拦下这一悲剧。

可一切，终究是按着宿命的轨迹行进。而我此生，亦不会后悔。

无论相思之苦，无论相见之短，无论每一世，即便他不曾记得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