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干净有个排行榜,老陈家的媳妇月儿当得一方鳌头宝座。她是我的高中同学,一毕业就和老陈结婚。往前了说,我和她是两小无猜的同伴,她说老陈能给她想要的。我只当她是为她过早结婚找的理由或者拒绝我的说辞,直至今日我才知道那是她完完全全的信念。在农村,妇人之见的交谈中有两个极化的主题,一是睦邻侍亲,谓善;二是手拙嘴厉,谓恶。沾到任一一边都是村里妇人交谈的人物。月儿为人和善,做起事来顺顺当当。谈起月儿,大家都说,月儿之前还未嫁人的时候如何如何好,现在嫁人之后又是如何如何好,都乐呵的夸着老陈找到这样好的媳妇。
别看她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家,在收拾家务方面是真正的能手。十里八乡的灰啊、尘啊、泥啊、土啊都进不了老陈的家门口。来者先得跺脚再蹭鞋底,要听到鞋底与地砖哒哒地声音而不是鞋底砂石与地砖的吱吱声方能进她的家门。前庭后院,上房下屋都是有条有理。这都是她的一双巧手的功劳,她的手太巧,是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是这一栋房屋的灵魂。没有这双手,这栋房子将没有生机,即使住人都是生活在昏厥的状态里。就像我现在寻找不同食堂的样子,各个食堂都有它自己的味道。她的屋子是她的拿手好菜,属于她自己的味道。
但她的手太丑。每一根手指都像镇子输送自来水的水管,且粗且硬。每一寸手指都爬满了硬挺挺的纹路。最怕冬日的寒气,把每一根手指都挤出许多肿泡,受伤的手在冬日里瑟瑟发抖,那一点一点的红肿像是早春的绿苔一样,在冬天大大咧咧的生长在月儿的手上。这不该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人有的手指,但确确实实存在,天可怜见,竟把这样的手给了这样的女人,我可以不信,你可以不信,但她自己必然相信,她用这双手撑起她的屋。每日每夜她都要带着这双手,用它,看它,呵护它。
“老杨,你嫌弃我的手吗?”月儿问我。
“我对你整个人都是不嫌弃的,更何况这双手。”
“你不如老陈,他的手给我温暖,像天边火烧云后的垂阳,这是你不能给我的。”月儿温情的看着自己的手,“我不嫌弃自己的手,我喜欢它,它是身体美妙的精灵。女娲娘娘能用手创造人,手是多么伟大的一部分,它是始祖,它是希望。如果我有一双精致的手,我会变的慵懒,我会忘记我可以真真切切的抚摸每一物件。”
我想着她和老陈牵手在一起的时候,老陈的手和他的脸一样,孔武有力,充满着朝阳的气息。我看到了月儿穿越时空紧握双手的喜悦,那是老陈给他的依靠。我的手病怏怏,向着寒冰堕落,怎么能够给她温暖?
她家的院子里挂满了各色各样的手套,墙上,顶棚的玻璃每一个挂钩都是一双颜色奇特的手套,许多都是她在垃圾站里捡到的破手套。烂的,坏的,在她的巧手下慢慢变的完整,她严格地遵照蒙赛尔色系给每双手套选择合适的布料,每一双缝补好的手套挂起来如飘飞的蝴蝶,黄蝴蝶、白蝴蝶、黑蝴蝶、蓝蝴蝶……她说,看着它们就像牵动了各家各户的温暖,过去的它们抚摸物件的温度,现在的它们把院子变的奇妙。
她说,你知道我毕业就和老陈结婚的原因了吗?老陈答应会给我这一栋我想要的房子,里面有各样的手套,整栋房子也一尘不染。像梦里的流星挂满整片星空,干干净净。夜晚我在院子里驻足,那是星辰碎玉。
老陈每次工作回来,我都要给他洗一遍手,他的手在清水里浸润,浮动的水波,一圈一圈,那是他的手在呼吸。院子里的手套飘动,那是它们在呼唤。
在这栋充满着手套暖意的屋子,我还奢求什么?生下来的丑不如我自己的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