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岁初读李白的《长干行》时,只觉文字美好却不甚解其意,十六岁再次想起这段文字却是在小说《笑傲江湖》里,十八岁后甚少再看武侠小说和武侠影视剧,却一直记得李白的这首诗,竹马与青梅。
竹马与青梅,是中国传统小说里理想的爱情,金庸曾说,他只相信两种爱情,一种是青梅竹马,一种是一见钟情,所以他笔下的青梅竹马总是伴随痴缠一生的爱恋,却又现实似得总是难有完满的结局。民间传说金庸追夏梦的故事,金庸说他年轻时很爱一个人而不得自由,《笑傲江湖》的后记里说,令狐冲很爱岳灵珊而不得自由,巧合的是,夏梦的丈夫林葆诚和林平之一样姓林。不知道金庸对林葆诚是什么样的情绪,以致林平之在金庸笔下是如此不堪,岳灵珊也用李商隐诗中的“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表达了自己的悔恨(连载版)。往事如烟,白驹过隙,如今林葆诚先生已逝,夏梦也香消玉殒,剩下的回忆大概只在金庸先生的午夜梦回里了。
然而因为这份青梅与竹马的笔墨,让我登上了华山,一座山,因为有了文字的陪伴,便生出了一份追寻的意趣。初登华山,恰巧遇到华山秋雨,同行的游人停留在华山最低峰——北峰的真武殿避雨,我却披着雨衣踩着湿滑的阶梯,抓着悬崖边的铁链,沿着仅过一人的擦耳岩和45度陡峭的苍龙岭,登上了古松苍翠的金锁关。道家说,入关才算进入仙境,而我在沿着金锁关寻往东峰的路上,华山下起了雪,这雪让我想起北风怒号里的思过崖里雪夜:“倘若你真掉下(山谷)去,我是非陪着你跳下不可”。我背着双肩包大踏步走在沾着雪的华山步道,因为飞雪,华山的山峦和松植唯我一人独有,偶有远峰中的游人于雾蒙蒙中不见身影,便以唱和为呼应。从东峰到南峰,从朝阳峰到最高峰,这一番冒险如此值得,虽然雨雪沾湿了鞋袜,却颇有游侠之风和拨云见真山之感,原来华山的风雪是与草木镶嵌是如此苍劲又孤冷,只是因为时间的缘故,再不能寻觅到西峰,看华山最险峰绝壁千丈,于是留下了一个意愿,待得他日再登华山,寻得玉女峰“萧史乘龙”处,笑看“弄玉吹箫”之故事旖旎。
再登华山已然甚久后,从华山火车站去往玉泉院的路上,车上的游人听闻我是二来华山,断言说我是来还愿,我不曾在华山金锁关挂上同心锁,何来还愿之说,若说有缘,便是因为竹马与青梅的故事结识了一位挚友,虽然天涯海角各自一方,却彻夜长谈自始不休。这一次攀登华山,没有再乘坐缆车到北峰,也没有山风漫雪,只有初秋的艳阳相伴。从6点30分,自然光照亮华阴,便沿着山脚玉泉院开始用脚丈量华山的一草一木,抓着铁索走过华山三大险千尺幢、百尺峡、老君犁沟,于悬崖峭壁上望华山高耸险峻,更生看遍华山之心。在四面悬绝的北峰小憩之后,再上苍龙岭过得金锁关,已是正午。而后的风光便是竹马与青梅的串联,觅得中峰玉女梳妆台,终了看“萧史乘龙”之心愿,再于东峰观开阔朝阳、南峰观群山苍茫,在西峰追赶上云霞四披的落日,在鹞子翻身处面壁挽铁索、脚尖踏石窝,沿悬崖峭壁凌空而下观下棋亭,在长空栈道悬崖绝壁处腰绑绳索,面壁贴腹,屏气挪步而行,终于找到了竹马与青梅情深缘浅的思过崖。当然,思过崖只是一个故事,却让华山在巍峨挺拔之外多了一份俏丽和伤感,思过崖上迎客松的枝芽依然“柳叶似眉”、“青梅如豆”,回想着初次登华山时的“雨中初见”、“雾后乍逢”,不知金锁关的同心锁似乎还在诉说着“同生共死”。
在西峰追赶上华山落日之后便又徒步沿着苍龙岭回到了山脚玉泉院,夜里的华山是去东峰观日出的人组成的人海,沿途的路灯把华山的起伏山路照亮,于是华山变成了高高低低绵延不绝的灯火。回到玉泉院的时候已经次日凌晨1点,徒步18小时30分,看遍华山每一峰每一树,客栈老板除了惊讶便是惊叹。有何可惊叹呢,只是沿着华山找一遍竹马与青梅的故事,找一遍十六岁时看的书,想走一遍竹马与青梅的缱绻和情殇,于是翻遍了华山的每个角落。只是这东峰日出尚未看到,于是这竹马与青梅的山峰,似乎还会有第三次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