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轮

富有催眠节奏的滴答声带动指针步入午夜的静谧,宿舍楼里的夜猫子些也会在这时准时睡下,一旦过了这个点儿被舍监阿姨逮到可就麻烦了,不但要扣除学分,还会被关进恐怖小黑屋,没人愿意冒这个险,除了夜猫之王千汐潼,她总能有办法蒙混过关。

“呜呜呜呜,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忆雪,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会真的离开我,呜呜呜……我该怎么办……”阮陌几乎哭晕在祁忆雪的怀抱中,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其余人措手不及,此时此刻,即使是最轻微的抽泣声也会显得尤为刺耳。

“嘘!哭那么大声想死啊?!”绿琊弯腰从上铺掉下头来,黑暗中只能看到一抹长长的剪影,“再哭我杀了你。”

“行了啊,丫头,深更半夜的吓谁呢?陌陌这不刚刚失恋嘛,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痛哭流涕也算是正常反应,都体谅一下。”祁忆雪轻轻拍着阮陌的后背。

“集体被抓属于性质恶劣,而且这么多人是进不了黑屋的。”绿琊神秘一笑。

“放心吧,林妹妹没有惊动到巫婆。”躺在对面床的千汐潼侧过头来。

“怎么说?”祁忆雪轻声问。

“从以往的时间上看,巫婆每次查房都在零点至零点十分之间,林妹妹的哭声在零点三分左右发出,以整个七楼走廊为限,哭声无法传到更远,假设巫婆在离得最远的电梯间偶然邂逅到林妹妹的哭声,根据她的步行速度到达寝室门口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秒,考虑到发现者的急切心情甚至会更短,但是现在已经过了一分多钟,足以说明我们是安全的。”

“精彩的分析!”祁忆雪笑着说。

“真棒!”绿琊称赞道。

“好腻害……”连一直深埋在被褥里偷偷哭泣的阮陌也忍不住插上一句。

“不过……”千汐潼顿了顿,“如果继续讨论下去最多五分钟后巫婆就会加入进来。”此话一出,寝室里彻底陷入了安静。

大约两分钟后,门口传来咔嚓一声,被称为巫婆的舍监阿姨迈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阮陌铺前,对着虽然紧闭着双眼但仍然泪流满面的阮陌脸上就是一巴掌,凶巴巴地说:“哭哭哭,哭你老母!我让你不睡!让你不睡!”并一把将她拖下床,像卸货物一样重重地摔到地板上,落地的沉闷声响让极力装睡的千汐潼惊出一声冷汗,不敢发出丁点儿动静,她睁开一条眼缝想从逐步适应的黑暗中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幕,却只听到阮陌哭喊着被巫婆踹出房门,正当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时,立在门口的身影忽然一晃,一个声音冷冷道:“千汐潼,你也出来。”

“嘻嘻……”经过绿琊的床位时,耳旁响起一道只有她能听见的幸灾乐祸的笑,她转身竖了个中指,然后颤巍巍地跟着舍监阿姨出了门。

一路无话,二人随舍监阿姨乘电梯上到九楼,其间路过舍监阿姨的房间,房门半掩着,里面正在播放昨天的早间新闻,大意是说近日我市爆发了一种名为“脑蚀”的罕见病毒,被这种病毒感染过后感染者在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变化,但会在**之后**,进而导致精神异常等心理病症,对日常生活造成严重影响,更甚者可致死亡。另外该病毒推测为体液传播,目前还未找到根治办法。

三人来到黑屋门前,门上斑驳的暗红色铁锈似凝固已久的血迹,舍监阿姨枯瘦的背影在两双无助的眼睛中起舞,她掏出一串形状繁杂的钥匙,试了好几次才对上号,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犹如出鞘的利刃,牵动着二人随时都会一触即发的敏感神经,好像刑场上最后的执行时刻,厚重的铁门应声而开。

屋子里飘出一股淡淡的霉味,摁下门边的开关,周围在一阵闪烁中被昏暗的橙色光线笼罩,为简陋的室内铺上了一层陈旧的色彩。与其余寝室的长方形布局不同,这里呈正方形,大小相当于两间寝室拼在一起,两个带桌床位一左一右置于两侧四分之三处,与镶嵌在两面墙上的落地镜构成一条直线,正中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扇狭窄的气窗,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窗户。卫生间的门开在大门旁边,垂直于镜面,同两张床处在同一直线,里面是一个稍小一些的正方形空间,配有浴缸和沐浴隔间,同样没有窗户,整个黑屋就像一间与世隔绝的禁闭室。

“祝你们做个美梦。”舍监阿姨说完用力关上了门,依稀听见外面传来上锁的声音。

阮陌还在嘤嘤哭着,刚才摔下床时膝盖蹭破了皮,模样有些凄惨。千汐潼想安慰她两句,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马桶的冲水声,一个男子推开门摇摇晃晃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像是喝醉了酒。

这人不是阮陌的男友曹明宇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阿宇!我就知道你会回到我身边的!”阮陌一眼认出对方,激动地迎向男子,不料却被千汐潼猛地撞开,二人失去重心一下子跌倒在地,阮陌气急败坏地爬起来道,“汐潼你干什么?!”

“你看清楚!你男朋友长这样?”千汐潼一指快步走来的曹明宇,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正常人的样子,蠕动的肿块和肉瘤布满全身上下,暗红的脓液从嘴里不断往地板上滴落,双手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胡乱抓着,一瘸一拐地靠向二人。

“好、好恶心……”阮陌惊吓得捂住双唇,机械地向后退着。千汐潼想也不想拉起阮陌就跑,可房间只有这么大,实在无处可躲,她冲到铁门前拧了几下毫无作用,于是对着门拼命拍打,阮陌也不顾膝盖疼痛跟着踹了两脚,希望门外有人能够发现。这时,曹明宇已经绕过床铺,她们不得不赶紧移动到另一个床铺后面,就这样,两个身着内衣的少女与一只鲜血淋漓的丧尸玩起了小孩子之间的绕圈游戏,然而这幅诡异而诙谐的画面并未持续多久,状况很快被滚上床的曹明宇打破,这只头脑简单的丧尸学会了如何翻越阻碍自己进食的障碍物,将两人逼到了高大的镜子前。

“汐潼救我!我不想死!”躲在千汐潼身后的阮陌惊叫一声。

“他妈谁想死啊!”我也不想,但是……要结束了吗?明明知道身后已无路可退,千汐潼仍不由自主地向后挪动,在曹明宇扑下来的瞬间,她感到身子一轻,仿佛坠楼一般,强烈的失重感令她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呜呜呜呜,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忆雪,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会真的离开我,呜呜呜……我该怎么办……”阮陌的哭声将千汐潼吵醒,她费了好大劲才睁开双眼,随之感到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汗浸湿。她想把被子掀开,却发现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四肢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比。

“行了啊,丫头,深更半夜的吓谁呢?陌陌这不刚刚失恋嘛,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痛哭流涕也算是正常反应,都体谅一下。”

“集体被抓属于性质恶劣,而且这么多人是进不了黑屋的。”

祁忆雪和绿琊的声音陆续传入耳中,内容跟之前一模一样。千汐潼心里奇怪,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为什么现实里的对话会跟梦里一样呢?莫非……

按照先前的顺序,应该到我发言了吧?千汐潼觉得力气恢复了不少,于是侧过头说:“放心吧,林妹妹没有惊动到巫婆。”

“怎么说?”祁忆雪轻声问。

“从以往的时间上看……”千汐潼将自己作出的推论又重复了一遍,得到了与此前完全相同的赞赏。“不过……如果继续讨论下去最多五分钟后巫婆就会加入进来。”说完这句,她开始静静等待舍监阿姨的到来,在默数到一百零七的时候,黑暗中响起开门的声音,一个人影飘了进来,停在阮陌的铺前,没等她动手千汐潼便先一步开口:“吴阿姨,黑屋里面有人。”

“什么?”舍监阿姨转过头来,千汐潼立即感到一道咄咄逼人的目光透过黑暗直射而来,“你再说一遍?”

“我中午回宿舍帮人家拿东西,看到有个拿刀的男人进了黑屋里面。”千汐潼急切地说。

“什么拿刀的男人?钥匙在我手上,你耍我呢?”舍监阿姨拔高声调。

“我要骗人你就把我关进黑屋。”千汐潼起身下床,末了不忘补上一句,“两个晚上。”

“呵呵,你可别后悔。”舍监阿姨猛一转头,“阮陌,你也出来。”

依然一路无话,路过舍监阿姨半掩的房门,里面仍是传出有关病毒的新闻播报。来到黑屋锈蚀的铁门外,千汐潼开始紧张起来,随着铁门缓缓开启,她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舍监阿姨率先踏入屋内,她们两踩着猫步紧随其后,示意对方就躲在卫生间里。

舍监阿姨握着从她们寝室里拿来的扫帚,小心翼翼地靠近房门,她伸出一只手搭在把手上面,刚一用力,门嘭地一声被打开,一个黑影扑腾出来将舍监阿姨压倒,疯狂地啃食起来,像一匹正在捕杀猎物的饿狼,舍监阿姨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咬断了脖子。

“明宇!我就知道你会回到我身边的!”眼见阮陌准备抱上去,千汐潼不禁傻眼,回过神来抓起阮陌掉头就跑,同时大吼道:“你不要命了!眼瞎了吗?!”

千汐潼拉着阮陌直奔电梯间,好在半夜除了查寝的舍监阿姨外没人会外出,停在九楼的电梯在一阵毫无意义的狂乱点击下缓缓开启,短暂的关门瞬间就像热锅里打滚一样煎熬。随着电梯门的闭合,右上方的红色数字开始跳动,二人这才如释重负地大口喘气。

“明宇……他好像在吃人?”阮陌像是刚反应过来,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那不是……曹明宇。”千汐潼仰靠在扶手上说。

“现在去、去哪儿?”阮陌问。

“先回寝室……叫醒她们两个。”千汐潼说。

门开了,二人径直跑向她们住的709寝室,到了门口阮陌忽然咦了一声,奇怪道:“怎么数字反过来了?”她回头看到千汐潼正错愕地瞪大双眼,声音颤抖道:“这里是……九楼?”

“哈?!我们在九楼?这怎么可能?”阮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摇头。

震惊之间,身后猛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喘息,千汐潼立刻感觉有道黑影掠过眼角,在阮陌的惊呼声中,她看到曹明宇从黑暗里窜出来将阮陌扑倒,嘴里黏糊糊的液体浇花似的滴洒到她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俏脸上,那是比生孩子更为痛苦的表情。

千汐潼几乎下意识地往前踏步一脚踹出,张开大嘴正欲咬下的曹明宇跟着滚向墙角,一头撞在黑屋的铁门上面。

“跑!”千汐潼迅速拉起咳嗽不止的阮陌,这次她们选择了安全通道,既然坐电梯行不通那就改走楼梯,但当她们冲到七楼走廊上时,门牌号上的9字头就像一记狠狠捶打在胸口上的重拳,令二人呆愣当场。

这时,千汐潼有了一个想法,她郑重地对阮陌说:“陌陌,我现在负责引开他,你趁机一口气冲进黑屋,跳到镜子里,只管照我说的做,记着往镜子里……”

“那你怎么办?我不要扔下你!”阮陌哭着说。

“我会跟在你后面进来。”千汐潼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便消失在黑暗里。

声控灯貌似失去了作用,千汐潼没走几步就和闻声寻来的曹明宇撞个正着,她十分幸运地躲过了迎面而来的扑咬,带着曹明宇往安全通道方向跑去,同时大喊一声作为信号,紧接着一连窜脚步声响过耳边,那是前去黑屋的阮陌,这让她揪起的心得到些许的放松,但也仅限于此,因为她自己还处在死神的穷追不舍中。

进入安全通道,千汐潼几步并作一步飞快下楼,险些摔倒的她从八楼一跃而出,往走廊的尽头拼命狂奔,在剧烈的喘息中进行着最后的冲刺。忽然间,眼前的走廊像透镜一样被拉长,已逐渐清晰的黑屋铁门急速远离变得若隐若现,距离较之方才足足多了两倍有余,让人有种向后跌落的迷幻感。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呼吸越来越重,一幕幕回忆以画幅的方式陈列在走廊两侧,有爽朗的欢笑,也有委屈的泪水;有任性的洒脱,也有苦涩的伤痛;有赤红的冲动,也有淡蓝的忧郁;有缤纷的派对,也有灰暗的逝去,它们共同组成了生活的壁画向前后延伸,绘制出平淡无奇却澎湃多姿的成长之路,如此平凡,无可取代。

为什么不能慢下来呢?这么着急干什么呢?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为什么非要闷着脑袋向前冲呢?跑得这么快究竟错过了多少精彩的画呢?为什么不能回头,为什么除了向前就不能做点别的……

她想停下来休息一下,多看一眼;

她真的这么做了;

她没想到回过头来看到的唯一画面是一张血淋淋的大嘴,像吞噬一切的黑洞,将她淹没在失重的漩涡中。

“呜呜呜呜,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忆雪,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会真的离开我,呜呜呜……我该怎么办……”千汐潼在熟悉的哭声中惊醒,浑身还处在绵软无力的状态里,不知是不是受到感染,难以抑制想哭的冲动油然而生,然而随着力气一点一点的恢复这种感觉也随之消退。

无限循环吗……

“陌陌这不刚刚失恋嘛,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痛哭流涕也算是正常反应,都体谅一下。”祁忆雪轻轻拍着阮陌的后背。

“我接下来说的话也请大家体谅一下。”

正欲接话的绿琊看到对铺上的千汐潼幽幽开口,像僵尸一样直撑撑地坐起身来望着众人,“不要开门。”

几人愣了下,绿琊半吊在床栏上晃着手说:“喂,汐潼,睡糊涂啦?”

“是啊,汐潼,你说什么不要开门?”祁忆雪不解道。

“怎么说的,一言难尽……”千汐潼搜索着十分有限的词汇量,希望尽可能冷静地把这件荒诞离奇的事情解释清楚,还得让人在短时间内消化吸收信服,虽然连她自己都还不清不楚一片茫然,“事情是这样的……”

这么不着边际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会信……稍微一想,她便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总之……从现在起,不要给任何人开门,包括巫婆在内,这栋楼里的所有人,只要过来敲门一律不予理睬,我现在就报警。”千汐潼严肃地说。三人被她表现出的坚定气势和拿手机时的果断给怔住,意识到她并没有在开玩笑,不禁问:“报警做什么?”

“楼里藏有杀人犯。”千汐潼的话语像无声的惊雷炸在三人的脑袋瓜上,被击中的三人同时打了个哆嗦,寝室里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低了不少。

千汐潼不经意间观察到三人脸上的表情,出乎她的意料,一眼看去同样是惊讶,细看却并不完全相同:祁忆雪带有一丝隐隐的担忧,阮陌显示出害怕和恐惧,绿琊夹杂着莫名的兴奋,各自细节上的流露全部映入千汐潼的眼帘。

“糟了……”千汐潼打开手机心就凉了半截,没有信号。

锁孔转动的声音随之响起,像一瓢冰水迎面泼来,加剧了众人心里的寒凉。那声音在一片鸦雀无声中持续着,有人甚至笑而不语,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已。她们把巫婆锁在了门外。

门外传来舍监阿姨一连串的质问,几人默不作声,手机都毫无例外的没有信号,这让她们达成了某种默契:就这么等下去巫婆应该会报警吧?她们把她锁在门外的同时又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果然,舍监阿姨在丢在下一句“再不出来我就报警”的威胁话语后便没了动静。出乎千汐潼的意料,接下来迎接她们的竟然是漫长的等待。

上午九点,舍监阿姨没有再出现,千汐潼的疑问越来越深,明明已经到了白天,窗外仍是一片黑暗,路上也看不见往来的学生,好像还是深夜一样,另外三人完全不把这当一回事,似乎觉得很正常,正常得不值一提。

时间在一种模糊不清的状态中飞速流逝,几人从开始的你一句我一句到现在的沉默寡言当中经历了一个重大的插曲,已经记不得那是几点,只是突然一下子,门外就炸开了锅,各种喧闹、脚步、尖叫、大喊声交织成一曲激烈混乱的摇滚,疯狂的派对持续了整整几十分钟,随后是死一样的肃静。

祁忆雪和绿琊已经睡着,千汐潼往最后两盒杯面里倒入了刚刚烧好的开水,像前几次那样压好纸盖。闻到香味的阮陌蹭下床来,露出不太情愿又不得不吃的眼神,这味道已经让她俩感到作呕。

“我们还要这样子待到什么时候?”阮陌瘫软地问。

“待到营救人员到来为止。”千汐潼杵着脸说。

“真是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是明宇现在在我身边就好了……”阮陌时而抓狂时而神伤,“汐潼,你说男人都是这么喜新厌旧吗?”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千汐潼左右张望答非所问。

“臭臭的方便面味道,越闻越恶心,像腐烂的死耗子一样……”阮陌皱着眉头说。

“不是面……”千汐潼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哐嘡站起来跑到另外两人的床前,掀开被子的瞬间,一副极其生动的血腥画面铺满整个视野,和曹明宇的身体构造极其接近,只不过二人仍处在熟睡,或者说“死亡”状态当中。

“怎么会这样……”阮陌吓得跌坐在地上,千汐潼将她扶起来,似乎有所预料,“快走,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必须离开学校。”

二人收拾起背包整装待发,尸变后的绿琊这时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刚好落到滑椅上面。趁着她身子失去平衡的一刹那,千汐潼用力踹去,滑椅顺势撞到墙边,把呲牙咧嘴的绿琊哗啦一声顶出了窗外。

阮陌在后面惊叫一声,千汐潼回头就看到朝她扑过来的祁忆雪,她侧身把脚一靠,被绊倒的祁忆雪连滚带爬地摔进了卫生间,随后门被重重关上。千汐潼长吁一口气,面前的房门立马像爆破般猛地炸开,一只手破门而出朝她抓来,她慌忙转身扯过傻站着的阮陌夺路而逃。

走廊上横七竖八掉满了残肢断臂,浓烈的血腥味让人有种浸泡在血液里行走的感觉,此刻的宿舍楼彻底跟人间脱离了联系,狭小的电梯像盛满鲜血的箱子,载着二人下降到一楼。看着上方倒计时似的数字,千汐潼有一瞬间觉得已经逃出生天,随着电梯门的打开她意识到这不过是她的错觉,尽头的铁门像一堵无法被逾越的高墙阻隔在她们和外界之间。

听到响动,摇晃的尸群齐刷刷地瞥向二人,随后张开血盆大口一拥而上。千汐潼和阮陌在第一时间冲进安全通道,用恐怕是生平以来的最快速度爬上楼梯,再次进入九楼时尸群已被甩到了她们身后,她们不敢掉以轻心,一路狂奔到黑屋门外才停下来,接着,一个严重的问题摆在二人面前——门锁着,她们没有钥匙。

后方的尸群像训练有素的猎犬,最前面的已经掠过走廊一半,这时候千汐潼却意外地冷静了下来,她的脑海浮现出此前的记忆画廊,一丝别样的灵感闪过,好像云层里突然透下的一束阳光,花蕾在光照中以违背自然法则的姿态急速绽放。从阮陌的视觉看过去,千汐潼只是把手贴在铁门的锁孔位置,然后就这样推门而入,但在千汐潼的感觉里,她把手指“做”成了钥匙的形状,接下来不言而喻,开门就像开机一样自然。

“呜呜呜呜,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忆雪,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会真的离开我,呜呜呜……我该怎么办……”穿过镜子,千汐潼再次从床上醒来,阮陌的哭声像设定好的闹铃钻进耳膜里。

“去他娘的剧情!”千汐潼突然开口把其余人吓了一跳,她在心里对这个无限循环的异时空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猜测,这次她不打算改变剧情,也不打算遵守剧情,她准备破解剧情,像解一元一次方程那样彻底摆脱这座血尸囚笼。

虽然对话上有些出入,舍监阿姨仍然准点准时到来,千汐潼和阮陌二人像前几次那样乖乖跟在其身后前往黑屋,一切都很正常,唯独在经过舍监阿姨的房间时,二人似乎早已商量好,先后从虚掩的房门鱼贯而入,关门反锁都在转眼完成。

“感染者在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变化,但会在睡着了之后噩梦不断,进而导致精神异常等心理病症,对日常生活造成严重影响……”屋内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荧白光线中,电视机里的新闻像游戏里的触发剧情一样开始播报。

“不打算和我说点什么吗?”千汐潼背抵着门问。

“说什么?”阮陌缓缓转头。

“你跟他的故事。”

“汐潼,我不想提这个……”

“没关系,说来听听。”

阮陌在千汐潼的一再坚持下一吐而快,与大多数的校园恋爱一样,她和曹明宇由“敌人”发展成朋友,由朋友发展成恋人,像春风,像天使,小三也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在他们两最甜蜜的时候杀出,以一种特殊的身份进入二人的视野。

千汐潼注意到电视机画面的快速转变,根据阮陌的话语显示出相应的内容,大部分是温馨甜蜜的,像一部经过剪辑只保留最重要最深刻最浪漫的时光的偶像剧。当阮陌开始诉说那个“小三”,出现在画面里的是风景秀丽的公园,那是位于学校附近新建不久的长湖公园,是一对对恩爱小情侣的栖息地,里面有一座别致的浮桥,浮桥迅速成为曹明宇的第二个家,也成了横卧在二人间无坚不摧的“小三”。

一座桥怎么能当小三呢?

电视机里的阮陌和电视机前的千汐潼发出同样的疑问,剧情继续推进,但从那天以后几乎画面描绘的都是曹明宇立于桥面的背影和终日以泪洗面的阮陌,重复循环的构图一直持续到“影片”结束。

“后来呢?”千汐潼询问陷入沉默中的阮陌。

“消失了。”阮陌失神地说,“已经过了一周,他像是从人间蒸发了。”

“你看。”千汐潼说。

阮陌转头顺着千汐潼的目光望向窗外,灰暗的道路上耸立着一棵大树,树上挂着零星几片树叶,叶片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微风拂过,叶片在摇晃中脱离树枝,以自转与公转的双螺旋轨迹缓缓飘落,孤静,优雅。

“你看。”

阮陌将视线移向卫生间,地板上的漩涡呼呼作响,满载泡沫的水流迅速滑向圆孔,卷入洞中,带走一切晶莹雪白、包含的七色情感、装着的七十二种表情,每一个泡泡都是回忆。水流完了,露出地面的白瓷砖,简洁,干爽。

“你看。”

吧唧一声,阮陌看到千汐潼用手指摁死了一只肥硕的蟑螂,指缝间蹦出乌黑的血浆。她移开手指,蟑螂比刚才更加庞大,断裂的四肢受到挤压往外四散,破损的膜翼平铺展开,污血为重塑的身躯勾勒起新的轮廓,无拘,无束。

阮陌站起身,似乎对门口震耳欲聋的擂门声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门口打开门,巨响瞬间消失不见,静静站在门口的曹明宇充满怜爱地看着她。阮陌握住他的手,微笑走开。千汐潼追着这对幸福的背影一路来到黑屋敞开的铁门处,想开口叫住,却见阮陌轻轻将曹明宇“送”入门内,然后慢慢关上铁门,几颗泪珠在她的眼角闪烁,像呼吸般急促。

“Goodbye,My Love.”阮陌说着,又像是歌声,让陷入失重状态的千汐潼沉沉睡去……

从床上醒来,千汐潼发现寝室里异常安静,没有阮陌的啜泣,没有大家的七嘴八舌,没有雾霭般的黑暗。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墙壁上,带着耀眼的神圣和久违的暖意,驱散了整夜的疲惫。

千汐潼很轻松地从床上坐起,犹如重生。她挨个望去,大伙儿都还睡得正香,特别是阮陌,挂着泪痕的脸上多了一丝舒展和解脱,均匀起伏的小腹告诉着其他人她可没有因为谁而吞下一整罐安眠药。

走出房间,来到阳台,所有沸腾的情绪已沉淀为清澈的空气,化为阳光下一触就破的泡沫,消失在出现的瞬间。千汐潼仿佛成为即兴拼接歌词的诗人,在即将苏醒的学院内用一把红色的牙刷刷着一出沉默舞台剧。

后记

几天后,已经走出失恋阴影的阮陌忽然红着眼眶把千汐潼拉到一个角落里,伤心地哭诉起身患绝症的曹明宇刚刚逝去的消息,她说他的家族里流传着一种催人命的怪病,通常活不到中年生命就会凋零,曹明宇的母亲也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到最后,在他儿时的记忆中,那是一座霉旧的老宅,直到不久之前他才知道那座老宅当时的位置正是现在公园里那座浮桥的位置。

听完以后,千汐潼只觉得浑身无力,半响才像蚊子一样开口:“为什么来告诉我?”

阮陌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知道,大概是……你跟我一样,在梦里是最后见到他的人吧。”

午休时,千汐潼给医科大担任助教的千汐念拨通了电话:

“姐,我想要一份关于‘脑蚀’的详细资料,很重要,拜托你一定要帮我弄到手!”

“你又闯什么祸了,老是隔三差五地提一些乱七八糟的要求,先说好啊,不解释清楚我可没法答应。”

指针滑过午夜,楼道被黑暗吞没,夜的浪潮很快涌入每一间寝室。

“我想我发现了病毒的秘密。”

“我听着呢。”

阮陌抱着枕头缩进梦乡,看样子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那个迷迷糊糊的林妹妹。

“治疗感染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爱。”

“我今天不想喝鸡汤,你老实告诉我,你要拿去做什么?”

绿琊戴上催眠耳机,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趴着,偶尔飘出一两声强劲的音乐。

“救死扶伤。”

祁忆雪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额头冒起一层细密的汗珠,打湿了几缕微长的刘海。

“怎么做?”

千汐潼收回放在祁忆雪床位方向的目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正身躺下,闭上双眼。

如果我能进入你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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