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剑。”
独孤鸰被剑虚子剑气震开,连连后退,只好将剑插入岸边的石缝之中,剑身微微一弯曲,止住了独孤鸰的退势。独孤鸰当即手腕运劲,整个人便向上一提,右手立时松开了剑柄,人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之后,就稳稳地落在了石头上。
“是剑非剑,剑道亦道。”
原本剑虚子脚下的小舟已然整个翻了过来。剑虚子双掌在水面上一拍,一个鲤鱼打挺,便跃到了已然翻过来的小舟上。
“你与十年前,大有不同了。”
上一次剑山对决,两人都是身负重伤,难以全力施为,独孤鸰并不能真切地感受到,剑虚子这十年来的变化与领悟。
直至今日,独孤鸰方才深刻体会到了剑虚子如今的剑。
“有不同,却也有相同。”
说罢,剑虚子轻盈一跃,脚下轻轻一踢,便将足下的小舟踢翻了回来,稳稳地落在了小舟的中央。
忽然,剑虚子微微转过身,向独孤鸰招了招手:“走吧,我送你一程。”
独孤鸰拔出了石缝之中的剑,足尖轻点,便跃到了小舟上,立在了剑虚子的身后。
“下一次,我会赢你。”
剑虚子淡淡一笑:“我会期待。”
而另一边,顺利脱走的柳枫桥一路顺流而下,顺着河流通过了天池岭,上岸之后,也顺利找到了预先准备的马匹,继续向东南而行。
然而与先前不同的是,柳枫桥这一次没有快马加鞭,全速前进。相反,他一面拉着马缰徐徐而行,一面不停地看着日头,算着时辰,似乎是要算准了时间进入杀生坡。
黄昏时分,柳枫桥穿过一片竹林之后,遥遥一望,发现前方地势逐渐变高,便拉住了马缰,四处查探,看到道路左旁有一块斜斜插立的石碑,上面写着“杀生坡”三个字。
柳枫桥心知,过了杀生坡,后面便是一片坦途。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杀生坡是左辅右弼最后的机会,所以他要面对的,必然也是最凶险的杀局。
柳枫桥又抬起头,望了望天色,太阳已然西落下天际线,天空欲黑而未黑,正是戌时。他不禁自言自语道:“还有一个时辰。”
心念至此,柳枫桥缰绳轻轻一抖,徐徐而行,沿着路缓缓上坡,不慌不忙。一路上,柳枫桥小心地观察着周遭情况,却发现地上有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记。
“痕迹尚新,看来刚刚过去不久,莫非……”
柳枫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上至坡顶,柳枫桥一如预期,见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马车。
“没想到,左辅大人居然亲自出手了。这果然是,最凶险的杀局。”
马车之中,传来了一个充满着算计气息的声音:“特意来送白衣卿相,最后一程!”
声罢,便是最猛烈的攻势!
马车侧旁的帘幕“唰”地一声掀开,不计其数的黑白子飞射而出,如天女散花,如雨如雪,似是车中之人随意一洒,却粒粒含劲,颗颗有向,朝着柳枫桥,铺天盖地而来。
“左辅大人是在试探我的伤势吗?”
说罢,柳枫桥折扇一张,手中不停翻转,企图打散所有的棋子。然而独孤鸿终究不是毒孤谷普通暗器高手可比,其暗器手法不是这般容易化解。即便柳枫桥手中之扇阻挡了大部分的攻击,还是有无数棋子见缝插针,打在了柳枫桥膻中,鸠尾,巨阙等穴。柳枫桥重伤未愈,即便一直靠清风丹勉强支撑着,此刻中招,也再难压抑,口中呕红。
就在这时,马车机关发动,车顶打开,但见一人,头发花白,轻跃而出,手中不住地盘着一个发红发紫的葫芦。
“是西蜀子云掌,没想到,扬燮居然亲自出手了。”
“哈哈,是啊。”柳枫桥摸了摸嘴边的血,苦笑道,“虽然只有一掌,威力却是非同小可啊。然而柳某心伤更甚身伤,纵然这一掌威力再大,也不比左辅大人的布局,来得狠辣啊。”
柳枫桥回忆起六壬的死状,不禁闭上了眼睛,不愿回想:“欧阳父子丧命,六壬身死,春秋被擒,我还被自己的亲弟弟追杀,这一笔笔账,我倒要和左辅大人好好算一算。”
“哈哈。”独孤鸿轻笑了两声,回应道,“卜算子要算账,那鹤鸣山上,无数北朝将士命丧异乡,这笔账,又要怎样算?”
柳枫桥站了起来,顺了顺气,折扇轻摇,为掩盖伤势而故作轻松地说:“诶,账不是这么算的,左辅大人眼界超绝,何时将这小小牺牲,放在眼里?”
“哼。”独孤鸿轻哼一声,“有舍有得,才是划算。无价值的牺牲,只是赔本。”
独孤鸿顿了顿,盘了盘手中的葫芦:“骚客雅集之局,不过是对玄林八纮,一个小小的回敬。”
“先是借由苏香门第,放出谣言,说曲府灭门之案,是柳家,甚至八纮一宇阁所为,逼我不得不出面解决。”
独孤鸿得意地笑了笑:“实际上我放出的消息,只是曲府灭门与柳家有关而已,剩下的都是流言传播的结果。因为人,总是会运用自以为是的想象力,填充其中的空白,形成他们认为合理的真相,根本不需要我多插手。”
柳枫桥继续说道:“然后,你便将证据与线索,一步一步,顺理成章地交到我的手中。当初的凶手何其小心,甚至将伤口划花掩盖痕迹,若真有接近真相的人存活于世,又怎会到现在才想到灭口?那五个仵作,分明都是假的,你故作心虚,杀了四个,特意留了一个给我,就是为了让我相信。”
“给你说句实话吧,曲府灭门之事,并非我所为。”
柳枫桥质疑道:“哦?”
“这种时候了,我没必要骗你。当初的真凶,身份特殊,权势横跨江湖与朝堂,所以才能湮灭所有的证据,以至于三十年以来的有心人,都查不出凶手是谁。这样的局面,对我最是有利。没证据,那就制造证据。我故意引导你怀疑我,一步一步让你相信,一切都是我所为。”
柳枫桥忽然攥紧了拳头:“所以,你设计我杀害了欧阳前辈?”
独孤鸿却是云淡风轻,仿佛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蚂蚁:“没错,薛李的破绽也是故意留给你的。欧阳豪的死,可以让你更怀疑我,也可以让被别人更怀疑你,更是整个骚客雅集之局的导火索。到了最后,当你妄图利用我给你的这些线索与证据逆转颓势,指认我才是灭门凶手,并且与苏温串谋,诬陷于你的时候,我安排的证人就会翻供,反将你一军,让你成为真正的阴谋家。而这,才是我们真正要制造的证据。”
柳枫桥叹了口气:“可怜欧阳暮雨,死得不明不白。”
独孤鸿却不以为然:“他那样的蠢货,就活该被利用。若非骚客雅集尚有门槛,我倒是希望可以安排更多这样,容易被煽动的蠢货。不过现在结果也差不多。就算你柳枫桥能活着走出杀生坡,你也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柳枫桥嘲讽道:“左辅大人就不担心,有一天被你利用的蠢货,会反噬你自己?”
“如果他们有这个本事,我乐见。”
柳枫桥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凌厉。他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天快要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