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近晚的时候,开车送父亲去一个叫做董家坟的地方。
父亲是位出色的高级工程师,但对于道路的辨识,却难叫人恭维。因而在他的“好像是”、“差不多”、“大概其”的指引下,车子或急或缓地走过了一段漫长而偏僻的道路,最后来到一处热闹地界。
当然,那个地方不是董家坟,它叫云岗。地处云岗繁华中心的东北边缘,有一条我以前不曾注意过的小街,叫做镇岗塔路。在街口,我向一位修自行车的老师傅打听董家坟,那老师傅在沾一条漏气的车带,头也不抬地说,“往北,过了塔,左拐。”
习惯了北京地名中的种种“骗局”,也就不再为什么南河沿、六里桥而较真了。然而云岗的这条不起眼的小街,却让我因它的真实而惊诧,因而又好奇地问了一句,“那条街上,真有塔吗”?
老师傅这回抬起了头,他或感到自己被怀疑而忿忿,没好气地说了两个字,“当然”。
镇岗塔路是条斜街,不宽,因地势而有些起伏。就势拐过一道弯,果然能看到一座不高的青灰色砖塔,伫立在道旁的土岗子上,如剥开一半皮的老玉米。
让我称奇的,正是其如老玉米般的朴实造型,因为那不是一般的砖塔,而是一座花塔。
我们国家的塔,都是从古印度埋葬佛陀舍利的桑奇窣堵波演变而来,因而那座佛祖的归宿地又叫做桑奇大塔。
塔到中国,绝对是找到了适合生长的土壤,它杂糅进我们自己的民族风格和审美取向,诞生出丰富多彩的形制。如今现存佛塔样式繁多,有楼阁式的,有密檐式的,有金刚宝座式的,也有覆钵式的,而花塔在众多样式中更犹如一朵奇葩。
花塔所谓之“花”,在于其塔身上部繁复的装饰,以及外形上明显的收刹,远看犹如待放的花苞。或许也正由于其结构的特殊,而存世不多,如今有代表性的花塔,有敦煌城子弯花塔,北京房山陀里花塔,河北正定广惠寺花塔,再有就是云岗的这座镇岗塔了。
我最初以为这座花塔在丰台长辛店镇附近,因而路过那里时曾多次与当地人打听,但却无果而终。不想倒因为这次迷路,而阴错阳差地与它竟偶遇,真可谓“幸会”了。
车开到塔下时,向老父亲请了几分钟的假,便独自从路旁的道坡攀了上去。坡顶多是些杂草,且越往深处越茂密些,只是那里已经竖起什么林场的警示标志了。塔基南部被整理出不大的广场,广场周遭安置着石凳,让游人可以从容地欣赏这塔。
这塔坐北朝南,通高将近二十米。
其底座低矮敦实,呈八角形,平座上有双抄重拱。再其上的塔身犹如八角方亭,上有短檐、斗拱,各角也雕有圆柱,塔身每面间隔着浮雕有券门和直棂窗,逼真精美得让人相信,它会突然间被人吱呀呀地推开。
叫人最为称绝的,还是短檐斗拱构成的平台,所支撑起的塔身上部。远看有如玉米棒子般的繁复装饰,竟是由密布的佛龛环绕而成。那佛龛逐层递减,使得塔身两侧,向上形成两条优美的弧线,而最终交汇到塔刹下。
佛龛内,浮雕有佛陀坐像,而每尊坐像,又都有着各自生动的神态举止,各个绝不雷同,却一样的庄严肃穆。站在塔下瞻视众佛,塔体飞扬的线条搅动着你的视觉,使你见众佛似有升腾之感。
佛陀安坐在这偏僻一隅的小石塔上,依然孜孜教诲,过往众生,仰视这塔,想必伴着天边的云霞,能看到的或许还有佛法的伟岸吧。
如果没有猜错得话,镇岗塔所镇守的就是塔下的这座不高的土岗子了,至于为什么要镇它我无从得知,但只要耐心打听,听到一个美丽的传说,总该不成问题。只是那传说要打一些折扣了,因为那被镇守的土岗子,已经被人力从中间挖开一个豁口,我前边所说的那条以塔命名的公路,就从这豁口中贯穿而过。
这让我不禁想起了《渔夫与魔鬼》的那个古老寓言,没有心灵上的敬畏,使得我这个时代更加勇敢。只被戳破了的谎言,却也使得路边的这塔,多有些尴尬,尴尬它尤是镇岗宝塔,尴尬它尤要与这并不繁忙的公路相伴。而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可能都无暇考虑,近千年前的这里,曾有何样的困扰,让人敬畏,以至有了这塔。
如今公路对面已经陆续被开发,从名字可看出,新的楼盘也多以观塔为靓点。而再远些,便是与我过去的印象已经大不相同的云岗了,那里有航天三院新盖起的大厦,还有一座时尚现代的航天博物馆,那里如今已经成为了我们国家的一座航天基地,承载着不知多少梦想。
太阳要落山了,落日余晖为天边的云彩勾勒出一道金边,那云彩也火烧一般,随着落日的脚步而不停地转变着瑰丽的色彩。夕阳将半侧镇岗塔披上耀眼的古铜色,金灿灿的,熠熠生辉,让人不觉会相信,这天地间或许真的有某种因果。
只我遗憾没带来相机,不过转念一想,难道带了就能够装走这自然界的神奇落幕了吗?
这时,父亲打来电话,问我玩够了没有,他好像记起了要去的地方。
好吧,够了,我们继续寻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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