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咖啡屋的第一夜

大概从去年开始，丧文化逐渐流行起来。作为90后的一员，我也无可避免地加入了丧丧大军，喝着一碗又一碗的毒鸡汤，麻木地接受着生活的凌迟。

毕业后做了一份不喜欢的工作，从第一天入职就想着辞职，每天煎熬着过，脸上也是麻木冷漠的神情。身边的朋友，但凡是出来工作的，十之八九干着不顺心的活。日子就这样麻木而丧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前同事的一条朋友圈，又是一条负能量爆棚的日常，想起此君一年来的潦倒经历，突然感叹：和他比起来，我们这些丧，都不叫丧。

我们的丧，大抵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自己丧自己的。

但他的丧，不仅在于他自己充满负能量，更在于他习惯性传播负能量。简单来说，就是他自己的门前雪扫不干净，还总想着给别人家的瓦上加点霜。

认识此君是在两年前，他新入职公司，刚好坐我旁边，整个人热情又略带羞涩，羞涩中又隐含高冷地跟我交换了微信。面对面随意聊了聊，得知他刚在上家公司转正没多久，没想到这就跳过来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在之前的公司已经学不到什么了，想尝试新的挑战。我应了声，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普通同事而已。过了不久，他就跟着他老板换去了新座位，此后也没什么交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此君在日后将荣升我朋友圈列表中负能量第一人。

几天后，苗头初现了。

我在茶水间偶遇他，他一脸丧气，耷拉着脸，整个人充满着郁燥之气。

一开口就骂骂咧咧：“这什么破公司，这什么破工资，老子真不想干了。”我内心真的是大吃一惊，不是因为他在短短几天内就吐槽新工作，显示出他跳槽的决定是多么冲动而傻比，而是因为他居然在公司茶水间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用正常的音量，蔑视而怨愤的表情，毫不掩饰地骂着给他发工资的公司，肆意传播负能量。要知道，当时的我，只认识了他几天，在公司打过几次照面，唯一的交流也是他入职当天和我闲聊的几句话，和他的交情浅到不能再浅，他竟如此放心大胆向我吐槽对公司的诸多不满。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他为什么能毫无保留地向一个可以说是“陌生人”的我宣泄他的负能量？

再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此君几乎向公司所有非管理层的员工都吐露过自己的心声，主要内容大抵也是踩公司，捧前司。

“你知道吗？我在前公司，有15薪，这里连个年终奖都没有！

我以前六点就准时下班了，现在在这里天天加班到一两点！

唉，以前的公司福利超好的，茶水间无限零食供应，周末帮忙做活动还能拿到四位数的礼品，啊过几周他们就要去美国团建旅游了……”

听到这里，我总算来了点兴趣，“公司报销？”

“对啊。”

我表达了真挚的遗憾之情，“的确有点可惜。”

“切，我出来之前知道有这个旅游的。”

我挑了挑眉，so？

“但我还是出来了。”

或许此君想我赞他一句“高风亮节，不向诱惑低头？”

但我沉默了，假装四处看风景。

此君对公司的不满被他自己闹得满城皆知。

我认为他的神奇之处在于，他的这种不满可以化作一种强大的负能量，充斥在他的朋友圈、言辞、表情，应用在各种工作场合，以及生活中。

但更神奇的是，从入职第三天开始吵着要离职的人，居然呆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都还没走。每天带着一张厌世脸来上班，对着领导总是一脸不情不愿逆来顺受，回头在朋友圈各种45度仰望天空的忧伤，打造出一个标准都市伤痕青年的标准形象。

同事们说起他，也会打趣说，“唉他怎么还没辞职啊？”

“不知道呢，可能又没什么了吧。”

“哪有，他昨天还拉着我倒苦水来着。”

他大概就像新时代的祥林嫂，遇上谁，不管亲疏远近，不管该说不该说，通通把自己的苦水倒上一遍。但他又比祥林嫂少了很多凄苦，多了不少戾气与浮躁。

再过了几个月，他终于下定决心脱离这片苦海，辞职了。

故事还没结束。

按理说，导致他痛苦而彷徨的这片苦海消失之后，他应该就快乐了吧，至少不那么消极浮躁。短暂来说，确实如此。他转行了，换了份相对轻松，薪水也稍高的工作，戾气终于消减下去。

当我们以为此君终于迎来了他的小确幸的时候，他又辞职了。

原因我并不清楚，但他辞职后的生活，比之前丧了好几倍。

朋友圈天天井喷负能量，说自己没工作、没收入、房租都交不起。

我看他苦苦挣扎在大城市的熔炉里，“那你要回家乡吗？”

“再……再看看吧，再不行，回去帮父母经营点小生意吧。”

我心想，其实也好，故乡还有条退路。

但他不会回去，因为心头高，不甘心。

那就留着吧，但又埋怨这埋怨那。

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更新了状态，说出国旅游了，去的是东南亚国家，旅费低风景好，那段时间我有幸能看到他正能量的朋友圈，也算是活久见了。

吃喝玩乐谁不喜欢，但梦总有醒的一天。

他回来后，还是一如既往地丧，还是喜欢无界限地宣泄负能量，并且有了之前在外旅游的幸福时光对比，他的心态更崩了。

然而，被房租和日常花销拖累着，心态再崩，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垂死挣扎又赖了一个来月，他又找了份新工作，做了几个月，又辞了，再次陷入控诉世界控诉人生的死循环。

每天一条怀疑人生的丧朋友圈。

看着他这一年来反反复复地折腾，我内心一阵心惊。

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自我、自负。

回不去故乡吗？回得去，但不甘心。留在大城市，又满心浮躁沉不住气。

嘴上说着要实现理想，结果被加班或领导一折腾，立刻气得拍桌子，说辞职就辞职。

我们为什么“丧”，为什么“丧”到无能为力？大抵是因为成人世界与我们想象的相差甚远。在安逸的城堡里呆得太久，我们太习惯了一切都按着自己的心意走，然而真正的现实世界给了我们很多落差、很多打击。

期望大于实力，这也许是大多数人痛苦的原因。

庆幸，我比他好的一点就是，我不轻易传播负能量。

生活已经这么苦了，还是彼此放过吧。

“眼前的黑是什么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