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喜欢的大多是青梅竹马白头到老的恩恩爱爱,成年后却觉人间情爱难是如此,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平民百姓,难逃诱惑,光怪路离。应是李碧华的书里那般,洗尽脂粉,赤裸裸的情与欲,虽有万般阻挠,随心而行亦不为过,只因恩爱不是人间根本色,看的通透却难以活得明白。
昔日武后极其宠爱太平公主,因其对薛绍一见倾心,便暗中赐死薛绍的结发妻子惠娘,掩盖事实招之为驸马以求太平欢心。遗憾的是太平不自知,薛绍不愿背叛亡妻,懦弱地选择了死亡。
昔日高阳公主骄恣无忌,深得皇帝宠爱却不知足,虽下嫁名相房玄龄的少子房遗爱却仍旧不安于本分,礼佛之遇对辩机和尚青睐有加,辩机红尘初遇,如此招惹了是非,以致杀身之后,清誉难存。
昔日光武帝的姐姐守寡多年,虽是清心寡欲但难耐多年寂寞,因着朝堂一面便看中了侍中宋弘,暗自委托皇帝作媒,并升他为“太中大夫”。光武帝本欲赐婚,因得仁政之名却问宋弘对“贵易交,富易妻”的看法以图其利,得到的回答却是“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如此不了了之。
很难说情爱的框架,不设限亦不自知,世俗道德也好,礼仪规范也罢,难以说得清。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尘与空门亦在一念之间,缘起明灭,不过单指间,却仍旧有所顾忌。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而最终却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唏嘘感慨的,暗自神伤的,难以忘怀的种种,积蓄于心,怕是终生不复相见。相遇时是,金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见无数;离别时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拟把疏狂图一醉。
故而才子佳人林林种种,极其偏爱王献之。
不是因为有个书画双绝擅长养鹅的老父亲王羲之,不是因为勤恳练字写尽十八缸墨水,不是因为与兄长徽之的手足情意,只因他临终一句,想不起有别的事,只记得和郗家离过婚。
与盛名在外的诸人无异,他的家世是极好的,才华与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容貌品行应是不容质疑的,明珠虽未蒙尘,却因其光芒太甚,落得玉石俱碎。
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本该是天生一对,万分般配,他与表姐郗道茂琴瑟和鸣,却因新安公主一见钟情之故,落得劳燕分飞。
献之与表姐虽成婚多年,恩爱非常,却无子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公主以此为由,求皇上命献之休掉妻子,迎娶自己。
当初山盟海誓言犹在耳,如今却是皇命不可违,他是不愿的,不惜将自己的双腿故意弄残,变成瘸子,以避公主,然而,无济于事,公主执意下嫁,献之不得不休了妻子。
妻子是明白的,立誓此生不复再嫁,两人相顾无言痛哭流涕,可妻子娘家无人尚存,孤身一人妻子又能去哪里,前路漫漫,却无处可去,两人不复相见,妻子晚景不过是,积郁于心,郁郁而终。
献之娶了公主,虽是仕途有望平步青云,虽是公主相敬如宾知书达礼,虽是盛名之下宾客熙攘,可他却终是难以释怀。
他曾给妻子写信,山水路遥,杳无音信。信曰:“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额之畅。方欲与姊极当年之匹,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
晚冬时节,暮年的他已病入膏肓,临终前,前来做法事的道士问他:感觉一生有什么过错,需要向上天祷祷,他说,平生无所事,唯记得与道茂离婚。一生时光有多长,在临终前,这种思念与内疚,依然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只是岁月忽已暮,江山亦峥嵘,再也难见,亦不复再见。奈何桥与黄泉路,你且等等罢,尚可与君携手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