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叶苦艾
1、
曾大头拖着铁皮板车在漆黑的巷道里缓慢前行,感觉车里的煤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每次下班前几十分钟,简直是度日如年。
曾大头喘着气,抬起胳膊抹一把脸上的汗水,象是涂抹了伪装油彩的特种兵。汗水沿着身上仅有的裤衩滴滴嗒嗒往下掉。全身漆黑油亮,牙齿就显得分外洁白,嘴唇猩红,五十万年前,北京山顶洞人也就这个样子了。
安全帽上顶一只闪亮的矿灯,一条胶皮电线爬过头顶顺着后背连接系在腰间的流酸溶液充电池,渗出的溶液将曾大头的屁股腐蚀了一大片,脱一层皮,火辣辣的疼,经年累月不见好。
曾大头乘吊罐升到地面,外面的阳光灼得眼泪直流,几个赤条条的男人从装煤的吊罐里跳出来,将矿灯放到充电房充电。
经过绞车房,曾大头往里看了一眼,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眉眼清秀,宽大的劳动布工作服也遮不住她饱满的身材,咕咚,曾大头吞咽口水,小弟又支起了帐篷。
曾大头暗骂,杂种东西大白天还不正经,这个吊样怎么回屋?
毕竟从这里到工棚还有一段路,来来往往上下班的人多,还有几个工友的婆娘坐在屋外奶孩子,洗衣服,她们总爱取笑自己,上回几个婆娘合伙差点将他的大裤衩扒下来了,要不是他力气大,跑得快,可就丢大人了。
曾大头蹲在地上,假装咳嗽得厉害,伸手在裤裆摸了一把,确定小弟蔫巴了,才站起身往回走。
2、
红砖砌的矮墙上搭几根木条,上面钉着油毡,没有窗户,泥巴铺就的地面,潮湿泥泞。
几块烂砖头支起的木板床,摇摇晃晃,有时夜半做梦翻身,床塌了,要起来重新搭建散了架的木板床,这是曾大头头大的事情。住隔壁的沈万三取笑他,“昨晚是不是带了那个野婆娘来屋了?床都弄垮了,老腰还好吧?”
“别瞎操心了,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婆娘吧,你下井打煤的炮,招呼有人打你老婆的炮。”曾大头对付沈万三的绝招,就是将他激怒。
沈万三性子极爆,一言不合就发飚。“操他娘的,他敢!老子炸药雷管可不是吃素的。”
曾大头看着极怒模样的沈万三,心里就很开心,笑得像乞丐捡元宝似的。让沈万三以为真有人去干他婆娘了,顾不上与他生气,几步窜进窝棚,关上了木板门。
沈万三是曾大头一个班的炮工,收入比他高,前两年拿下矿的钱,托人到边远农村买了个傻婆娘,一直带在身边,上班时在木板门上挂一把大铁锁,把自己的婆娘关在窝棚里,象是圈养了一头牲口。
曾大头很佩服沈万三,每天晚上折腾半宿,动静很大,他那木板床怎么那么结实,虽然抗议声比他傻婆娘的叫声还要响亮,总也没见塌过。
沈万三自带来傻婆娘,那间屋子就被他堵的密不透风,没有人能进去,曾大头几次想进去看个究竟都以失败告终,有事,沈万三总是将他拦在门外,说完就了,这令曾大头很扫兴。
3、
曾大头拿着衣服,光着身子去路边的水塘子洗澡,他不止一次骂过矿老板,开那么大的煤窑,一天出的煤要卖好几万,就是舍不得为他们盖一间象样的澡堂子。
对面大矿有澡堂子,曾大头去过一次,再没去了。澡池子里的水十天半月没换了,粘稠酸臭,象刚熬好的一锅沥青油,越洗越脏,还带回一身臭味。
庄稼地边的这片水塘子,不深,面积不大,常年有煤炭工人在这里洗澡,塘底积了一层煤泥,四周长满水草,没人动的时候很清。曾大头老远就看到,塘边有一个人,是个女人,穿着红色花格衬衫的女人。
曾大头犹豫了,这澡还要不要洗了?下班时间明知道我们要来洗澡,怎么娘们都是不长脑子的货?
曾大头硬着头皮往前走,那女人看到有人来了,抬脸向他笑,“等等哈,很快就好了。”在矿区,女人并不避讳光身的男人,她们习惯了。
曾大头眼睛直了,这不是沈万三的傻婆娘吗?
模样还蛮俊哩,说话这么顺溜,根本就不傻嘛,妈的,沈万三真有福气,曾大头忙用衣服盖住自己不安份的下半身。
女人把洗好的衣服放进红色的水桶,洗洗手,捋捋头发,向曾大头笑笑。“好了,你可以洗了,我走了,万三在家等着吃饭哩。”看着她柔软的背影,曾大头说:“你慢些呃。”
远处飘来一阵笑,好听的女人的笑声。
曾大头蹲在水塘边,洗了澡,穿上裤子,把换下的裤衩放水里搓了几把,拧干水,搭在肩膀上,他要回去做饭吃了。
曾大头的生活很简单,烧一锅开水,煮把面条,放点猪油,再加两个鸡蛋,菜很少炒,他买的有辣椒酱,还有泡菜萝卜。
吃完饭,曾大头出来转转,沈万三的屋依旧紧闭着,那个女人的衣服晾在门外的尼龙绳上,红的绿的,随风飘摆,是这晦暗煤炭开采区的一抹亮色。
工友们三五成群聚在窝棚里,吆五喝六地炸金花、斗地主,曾大头对这些没有半点兴趣。
有人在等着他。
4、
曾大头与那个女人两年前认识的,女人来自四川,老公得病死了,一个女儿放在娘家,她自己出来讨生活,到煤矿来了。煤矿,根本就不是女人来的地方,没有男人的女人更不能来,因为那是男人的世界。
男人是离不开女人的,所以她来了,她们也来了,她们集中住在菜市场边的出租屋里,徐娘半老的她们为挽留残存的一点姿色,穿的大红大绿,浓妆艳抹,以招徕更多的客人。
煤矿工人,下班后都会到她们这里来,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曾大头与女人第一次发生关系时,女人浑身颤抖,紧咬牙关,双臂死死缠着曾大头的身子,屁股被矿灯溶液蚀破皮的地方又见血了,痛得钻心,这让他很难堪,根本没法施展功夫,很不尽兴。折腾良久,小弟仍然没有交粮出库的意思,只好悻悻做罢。
曾大头拿出五十元绿票,放在床边,“钱放在这儿了。”
女人拉着被角盖了自己身子,说:“我来这边,第一个男人是你,不适应,扫了你的兴致,怎好收钱,你还是拿回去吧。”
“那哪成啊?玩了女人还不给钱,我不成混账无赖了?”曾大头很生气,又拿出一张粉红大钞,丢在女人的被子上。“不是嫌少吧,我这还有,这里都是这个价儿,你是知道的。”
女人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真的,钱你拿回去,下次再来吧。”
“我会来的,钱你收着。”曾大头从外面关好房门,走了。
女人在屋里说:“我等你。”
女人再没有接过其它男人,她只要曾大头。
这事很快在矿区传开了,成了工友们茶余饭后的笑料,有人试图去找那个女人,无论出什么价钱,都被拒绝了。于是工友们又有了羡慕的眼神,曾大头因这事在工友们面前形象高大起来,成了他们崇拜的偶象。
“曾大头有艳福哪,小姐都是VIP,独家服务,比老婆还好。”
“大头不如将那女人娶回来,正大明份做个老婆,这事挺好。”
曾大头只当没听见,笑笑,不搭理他们。
5、
曾大头每天都去女人那里,有时做,有时不做,女人都听他的,临走他都会给钱。
没做,女人绝不收钱,曾大头执意要给,她也只好收下。
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起来。
“你娶了我吧,我给你洗衣服、做饭、生孩子。”女人说。“在这里我只认你一个人,你是我老公死后的第一个男人。”
曾大头说:“我们这些挖煤的,苦命,讨到老婆的是少数,工作太凶险,下井后能不能再上来都是未知数,你还是另外再找吧。”
“你是嫌弃我么?”女人再问。
“怎会嫌弃,做梦都想娶老婆,可就是没人跟呐。”曾大头四十岁了,再没想过讨老婆的事了,活一天算一天。
“那你干嘛不娶我?你是怕我骗你?”
“光棍一条,就一挖煤炭的,钱财物啥都没有,还怕人骗?”
“我们两个搭伙过日子还不行吗?老了也好有个伴,要能再生个孩子,我们能过上好日子的。”女人仍对未来生活充满向往,这令曾大头很感动。
其实这样的生活他也想要,只不过,现实已将他最渺小的梦打得粉碎。
“只要我不死,日子总还能过下去的。”曾大头内心凄然。
女人捂住了曾大头的嘴,“别说不吉利的话。”
6、
听说曾大头要结婚了,工友们兴高采烈帮他张罗着。
窝棚顶换了石棉瓦,墙面有好心的工友用石灰刷白了,地面也做了平整,买了几条拉花拉在屋顶,新房算是布置完成了。
买了简易木板床,沈万三特意拿了铁钉重新加固。沈万三说:“大头身板结实,现在有女人了,不能再象以前一样,睡到半夜起来重新搭床铺,那可真是扫兴呢。”
工友们都笑:“沈万三可是最有经验了,你那屋怎么不叫我们进?你那床是什么做的?”
“有女人在里面呢,她怕见生人。”沈万三咧开大嘴直乐,笑得比新郎官还要开心。
女人打扮一新,曾大头拿了她的行李,住进了他的窝棚。
结婚那天晚上,工友们出钱买了十几箱烟花、炮竹,火红亮光映红了矿区的半边天。
在窝棚前的空地上,办了几桌酒席,大伙狂欢到天亮,啤酒瓶子堆成小山。
7、
一年后,一个男婴在矿山医院降生了。
曾大头看着孩子的眉眼,哈哈笑:“妈的,还是老子的亲生儿子,跟我一样是个大头。”
女人坐在产床上,晕红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