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 C25

/与真人无关,注意避雷。

“爸爸,你欠我的今天还清了。”



阿托品起得最早,自己慢悠悠在客厅转悠,等着主人起来喂食。徐英浩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文泰一已经不见了,他穿着睡衣出去客厅找,灯没开,只能瞧见文泰一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眯着眼睛盘腿靠墙角坐着没动,狗粮已经倒好了,阿托品吃两口抬起小脑袋又在文泰一身边绕圈闻了闻,文泰一伸手摸了两下阿托品,又迷迷糊糊打瞌睡。

“怎么起这么早?” 徐英浩走过去,把狗粮盆拉开一些,阿托品溜到一边吃东西。没开灯,室内暗得很,他没戴眼镜看得不太清楚,于是面对着文泰一蹲下来,又拍了拍他的后背。

“困啊...别说话,我再睡会儿...。”文泰一都搞不清楚自己是真的已经醒了,还是靠着一丝混沌的精神力量在说话,他怕倒下去,下意识揪着徐英浩的衣袖,脑门靠着他的胸膛,又睡着了。他本来想要早点起来再过一遍资料,可昨晚上睡得太迟了,坐着给阿托品倒完狗粮就开始犯困。文泰一睡过去之前不止一次在心里谴责自己意志力不坚定,但徐英浩知道,警察先生昨晚上确实睡得太晚了。

徐英浩愣了几秒,文泰一软乎乎的头发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顶在胸口,他反应过来才小心翼翼让人靠着,抬手轻抚他的后背。徐英浩现在算是知道了,文泰一一兴奋就睡不着觉,睡不着觉早上就犯困,大概一个人住的时候还好点,怕起得太晚不敢睡懒觉,跟徐英浩一起住的这段时间,文泰一每天早上都能睡一会回笼觉,等着徐英浩洗漱完再喊他起床。徐英浩觉得这个习惯不好,他一边拍着文泰一的脊背安抚他,一边想应该要用什么办法让人醒过来。

其实他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让文泰一靠在他怀里补了一会儿觉,等阿托品吃完狗粮,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扶着文泰一的肩膀摇了摇,轻声道:“泰一,该起来了。”

文泰一闻言哼了哼闭眼摇摇脑袋,而后用力撑着地板站起来,晃悠了两下伸个懒腰总算清醒了,徐英浩跟在他后头进卫生间一起洗漱。刷牙洗脸之后徐英浩去准备早饭,文泰一举着毛巾擦脸,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朝厨房的方向喊:“今晚我不回来吃饭了啊,约人了。”

徐英浩往平底锅里打了个蛋,头也没回,问道:“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我自己回来吧,你不顺路的。”

“没事,今晚我不值夜班。”

文泰一一边刷牙一边快速报了一串地址,徐英浩默默记下,又把早餐端上桌,阿托品偷偷溜过来蹲在桌子下探头探脑,文泰一从卫生间出来,瞧见徐英浩蹲着逗狗,他也蹲下来拍了拍阿托品的脑袋,笑道:“小徐啊,有时间养狗,是不是也该抽时间谈恋爱啦?”

“……嗯?”

阿托品伸出舌头舔舔爪子,晃晃脑袋乖乖听文泰一和徐英浩聊天。文泰一挠挠头发,嘿嘿笑了两声:“是这样啊,我想着在你这住这么久了,不做点什么太不厚道了是吧,我之前不是说给你介绍对象么。”

徐英浩摸不着头脑:“不是,文警官,你的业务范围太广了些吧?”

大概是一参加工作就被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催婚,文泰一自己也耳濡目染,见着条件好的适婚人员就有想给人介绍对象的冲动。他又想徐英浩这么好的工作条件,长得不差,又有房有车的,带出去相亲肯定抢手啊。就是不喜欢女人这个条件麻烦点儿,不过这可难不倒神通广大的文警官,那天他正用办公室的电脑搜索有什么好用的同性恋交友网站,中本悠太来交报告,瞥了一眼他的搜索页面,什么也没说就退出去了。等傍晚下班,中本悠太用微信推给他一个app,文泰一点进去一看,哦豁,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中本悠太给他推送了一个同性恋交友软件。

文泰一发了语音过去,问中本悠太哪儿找的这个软件,靠谱吗。中本悠太不知道在干什么,等了一会才回复他,说是送报告看到他在找,刚好以前没事瞎点过的,好不好用不知道,没试过。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文泰一用自己的信息实名认证注册交友软件,登录后填的信息都是徐英浩的情况,手机号绑定了自己的。他想自己作为大哥,肯定得先把把关再介绍给徐英浩吧,这就跟一般相亲似的,家里长辈得先看一眼,不能啥歪瓜裂枣的都接受吧。

其实说到底文泰一也就大徐英浩一岁,徐英浩看了一眼文泰一的手机页面,撇撇嘴站起来,伸手去拉文泰一,推着他去吃早饭。结束了早餐,徐英浩自己要上班,文泰一跟着他一起下楼,准备在小区花园等着池韩率带队过来。

徐英浩去停车位取车,文泰一跟在后面,等人上车了才从自己包里最底下翻出来几张照片,趁机丢在副驾位上,退后两步快速说道:“小徐啊照片给你啊这几个看着都不错你有空见见啊。”

徐英浩打眼去瞧那几张照片,不出所料是几张各种类型的男人自拍。徐英浩沉默了几分钟,盯着文泰一看了好久,而后把照片收到皮包里,突然说道:“你有没有兴趣辞职在咱小区开个婚介所?”

文泰一就当徐英浩是夸他,他扒拉着摇下来的车窗边,忽然压低声音道:“叔叔阿姨那边你别担心了,顺其自然嘛。还有我妈说过几天请你去我家吃饭噢,我跟她说了,上次我晕倒是你送我去医院的,她非要谢谢你。”

“那要不今晚就去吧?”

“不行,今晚约人了,你俩口味不一样。”

徐英浩没说什么,他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扭头看见池韩率的车正开过来。车一停,警员和技术人员都下车来,池韩率最后锁了车,他走过来,手里提了个小袋子递给文泰一,问道:“吃早饭了吗,这个给你。”

文泰一还趴在徐英浩的车窗旁,愣了愣,又看看徐英浩,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徐英浩当然知道他在犹豫,池韩率的手还没收回去,就像是有自信文泰一一定会收下早餐一样,徐英浩看向他,微笑道:“泰一和我刚才在家里吃过早饭了。”

池韩率还是没收回手,嘴里却道着遗憾,他笑道:“可惜了,这是我妈特意让我带给泰一的呢。”

池妈妈从小看着文泰一长大,从前文家父母工作忙,她也时常帮忙带着小时候的文泰一一起吃饭一起上学,对于文泰一的口味,她可以算是最了解的。池韩率搬出妈妈来,表面上说着可惜,其实他知道,文泰一一定会收下。文泰一终于伸手接过来,把早餐提在手里道:“那你帮我谢谢阿姨吧。”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你亲自说吧,她肯定很高兴。”池韩率笑了,他回身挥手,组员们都提好工具箱做好准备等着文泰一下达命令。池韩率看徐英浩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笑着提醒道:“徐先生,上班时间还没到吗?”

“晚上早点回来,结束了给我个电话。”徐英浩用眼神示意文泰一让开一些,一边发动车一边叮嘱他早些回来,按时吃药这类的话。池韩率在旁边默默看着,徐英浩的视线最后停在他身上,两人目光相交的那一瞬间,徐英浩在池韩率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很熟悉的一种感情,何川也曾经那样看他。

是什么感情呢,徐英浩没时间再细想,他驾车离开。

池韩率目送徐英浩离开,而后询问文泰一接下来要做什么,文泰一一边清点人数,一边把手机里徐英浩转发给他的视频给池韩率看。池韩率认真看完了视频,他懂文泰一的意思,如果在正门的监控一直都找不到何川离开的画面,后门缺口的栏杆,坏掉的监控摄像头,把这些条件组合在一起,那最后的可能只能是他从后门溜出去了。

“悠太思成,秀荣和你们一组,后门栏杆那里交给你们。”文泰一领着所有人到了嘉禾苑后门,生锈缺口的栏杆旁边窝了几只狗,瞧见有人来,一溜烟都窜没影了,文泰一把技术人员分成一组,其他人由他和池韩率分别带队:“泰容马克跟我,仁俊帝努跟池组,大家从外围包进来,仔细找找有没有什么痕迹,不管是不是有用,有可疑的都先给我找出来。”

组员四下分散开始搜查,池韩率从栏杆外面的花圃开始找,花圃种的是普通的低矮灌木,只起绿化的作用。自从栏杆损坏之后,从外面通进来的那一部分灌丛就被踩倒了,粗略看过去没有什么特别,大概是野狗钻进来又出去,进进出出的踩出了一条小径。地上的狗脚印杂乱无章,动物的排泄物一处一堆,味道刺鼻令人作呕,池韩率戴好口罩,蹲在地上开始寻找是否留下有价值的脚印。

中本悠太和朴秀荣绕着一根根生锈的栏杆检查,他俩不指望能找到血迹或者明显的线索。案发到现在,这里被野狗当成了栖息地,期间又下了几场大雨,他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睁大眼睛寻找最细微的痕迹。寻找痕迹是朴秀荣最拿手的,她做了许多年痕检,先前也任职过其他部门的工作,她确信如果真的有人从这里钻出去过,那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锈掉的栏杆从十几厘米的高度断开,一连断了好几根,朴秀荣俯身去看,戴着手套去摸栏杆断面。她一根一根摸过去,摸到其中两根时有些犹豫。不对,手感不对,前面那几根锈掉的铁栏杆断口都是不平整且刺手的,唯独这两根,像是被从上而下折断的,断口摸上去并不扎手。朴秀荣退后两步,在心里假设如果这两根栏杆没有断掉,原本的缺口是不是可以钻进何川那样的成年男子。中本悠太从另一边摸过来,也停在这两根栏杆前面,他一抬头瞧见朴秀荣站在旁边想什么,两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发现了相同的疑惑。

于是一人负责检查一根栏杆的痕迹,董思成协助拍照记录。朴秀荣从还没断掉的一部分栏杆上发现了一小块银色的污迹,董思成拍了照,又递给她工具,将银色污迹刮了下来。中本悠太凑过来看,他盯着物证袋里的银色物质瞧了一会儿,忽然冲着董思成问道:“咱们上次是不是发现冰镐的镐柄处被蹭掉了一块漆?”

董思成点头道:“是,但咱们不是认为那可能是在俱乐部储物柜里被蹭掉的么。”

“...或许是在这里呢。”中本悠太用手套沾了一些栏杆的锈蚀,铁锈红的粉末染在他指尖,他向董思成要来工具,刮下一些锈迹收起来,嘱咐道:“不管是不是,先拿回去验,看看镐柄上沾到的锈蚀成分和这里的是不是一样。”

池韩率等人的包围圈也渐渐缩小,却没有发现有用的脚印,这几天赶狗的小区保安和踩点的修理人员来了好几趟,脚印杂乱不堪,基本没有提取的价值。文泰一这一组从灌木丛的另一边围过来,其实他没抱太大希望,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以为会一无所获,但还是一寸一寸地找,他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却仔细得几乎要把每一片叶子都翻过来检查一遍。李泰容走在前面,贴着低矮的灌丛聚精会神地看,他往前挪了几步,忽然眼前一亮,面前灌丛的枝桠上好像缠绕了几根东西。他抬起头,才发现已经来到了那条被野狗踩出的小径,中本悠太和朴秀荣就在前面检查栏杆,李马克举着相机跟着,看他停下来赶紧凑过来看,文泰一那边没有收获,他提着工具箱回来,瞧见李泰容和李马克围着树枝窃窃私语,他也走过去,看见了树枝上挂着的那几条东西,瞧着像是某种布料的纤维,枝桠上茂盛的叶子在暴雨的侵袭下保护住了这仅仅只有几根的痕迹。文泰一让李马克赶紧拍了照片,这才递给李泰容一把小镊子,李泰容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从树枝上把缠绕的纤维一点点剥离,再放进物证袋封存。

朴秀荣和中本悠太结束了对栏杆的检查,各自提好工具箱过来汇合,文泰一捏着装纤维的袋子看了又看,突然问道:“胜完回来了吗?”

朴秀荣接了个电话,回答道:“马上到了,她刚才去物业确认了,后门监控摄像头确实坏了。”

文泰一点头,他清点了现场搜索到的几处可疑痕迹,可惜太少了,细碎的线索不能立即帮上忙,只能一点点把证据链补充完整,他们现在甚至还不知道这些痕迹是否有用。中本悠太把手里的工具箱交给董思成,他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之前的尸检报告,越看越觉得他们的证据链里少了很重要的一环,他收了手机,抬起头问道:“可是锤子呢?”

李马克没反应过来:“什么锤子?”

“根据死者后脑的伤口情况显示,凶器还有一把锤头截面为2.5×2.5厘米,三公斤重六成新的锤子。”中本悠摸着下巴,把尸检报告的内容简略复述了出来,又说道:“就是最开始击打死者后脑的凶器,它造成了死者后脑普遍存在的颅骨爆裂伤。”

“可何川家和俱乐部的储物柜都没有发现符合你说的这些条件的锤子。”池韩率也很疑惑,他全程参与了搜查何川的家和俱乐部提供的何建军的储物柜,根本没有什么锤子。

既然存在这样的一把锤子,没理由找不到,中本悠太总还是觉得不对,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手机铃声刚好响起。他掏出手机一看,是留守的罗渽民打来的电话,他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何建军来投案自首了。

文泰一却高兴不起来,他看了池韩率一眼,他的脸色同样不太好。有人自首了,可文泰一觉得他们的调查就像是刚开了个头,有许多疑点还没解开,证据链更加不完整,远远到不了可以结案的时候。就算是何建军主动投案,没有无懈可击的证据链,案子照样会被公诉机关退回来。

文泰一头疼得要命,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投案自首的行为代表何建军和何川坐不住了,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俩当中的一个。文泰一没有继续想下去,池韩率下令收队,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回警队审讯何建军,技术人员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化验现场找到的痕迹。

文泰一和池韩率一到达警队就直奔审讯室,何建军将被安排在这里接受讯问。罗渽民带着何建军去审讯室,路上刚好碰上提着工具箱回实验室的中本悠太等人,罗渽民打了声招呼,正要领着人往审讯室去,刚走了几步,后面的孙胜完叫住他们,她提着工具箱走上前道:“何先生,我需要取一下您的脚印。”

中本悠太赶时间,带着董思成先回了实验室,朴秀荣不放心孙胜完,跟上来要帮忙。何建军没有拒绝,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既然来自首,就理应配合警方的合理调查,于是他将右手的拐杖递给左手边的罗渽民,扶着墙抬起脚在孙胜完面前留下了自己的脚印。

文泰一和池韩率在审讯室落座,李帝努负责记录,罗渽民将何建军带进来。老人家有些紧张,握着拐杖的手有些颤抖,文泰一请他坐下,按照流程开始了讯问。

“何先生,在这次讯问开始之前,我要先告诉你,你所说的每句话,我们都会记录在案,都有法律效力。相应的,你也要对你所说的每句话负法律责任,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好,那我们开始吧。先告诉我你的姓名,年龄和职业。”

“我叫何建军,今年七十岁,退休之前是本市医科大学临床医学教授和博士生导师。”

“你今天来自首,说是你杀了洪小英,是吗?”

“是的,是我杀了她。”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因为我不想她再纠缠我的儿子了。”

文泰一看了池韩率一眼,池韩率显然也没想到何建军给出的理由如此简单,他不相信就因为这个理由,何建军就残忍地杀害了洪小英。文泰一停了几秒钟,又问道:“那就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杀死她的。”

何建军咽了一口口水,他抬起头看了看审讯室里的监控摄像头,开始回忆自己的杀人过程:“我的儿子何川真的很优秀,从小到大都特别优秀,可这个女人,明明不喜欢他,还要缠着他不放。她不知道给小川灌了什么迷魂药,小川一心一意要带她出国结婚,事业也不要了,辛辛苦苦筹建的心理咨询室也不管了。可我不能看着小川沉沦下去,我得救他。”

文泰一知道何建军说的“救他”是什么意思,可他不知道,何建军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为了所谓的救子而去剥夺一个年轻女孩的生命时,有没有后悔过。

“你出去的时候不是走正门对吗?”

“对,我从后门溜出去的。”

何建军稳稳心神,手里的拐杖点了点地,又继续讲述道:“我先约她出来,然后再带着冰镐出去,那里栏杆坏了,缺了一个大洞,很容易出去的。我和她谈,但是没谈拢,我生气了,我一急就、就动手了。”

“用冰镐打的吗?”

“是,我就打了一下她就不动了,我没想让她死的,是她...她不禁打。”

“那行李箱呢,也是你事先买的吗?”

“...不是,是我以前不用的。”

李帝努默默记录着口供,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行李箱明明就是新的,他怎么说是很久不用的呢,李帝努觉得不对,又突然开口问道:“那锤子呢?”

“……什么锤子?”

文泰一和池韩率相视一眼,李帝努的手机响了,他搁下笔,站起身到一边听了两句就把手机交到了文泰一手里。电话是孙胜完打来的,她要报告关于何抛尸现场的鞋印和何建军的鞋印的对比结果。中本悠太的信息也发了过来,他让文泰一到实验室找他。

审讯暂时停止,审讯室的三人赶紧往实验室去。在实验室门口先遇上了孙胜完和朴秀荣,孙胜完把刚得出的报告交给文泰一,说道:“刚才审讯开始之前我取了何建军的脚印,记不记得我之前给你的报告上面写,抛尸现场发现的脚印不能和何川的做同一认定,因为何川的脚印着力点均匀,但现场脚印着力点主要偏向身体右侧。我刚才看到何建军走路的姿势,我觉得很有可能现场脚印的主人习惯了右手拄拐,身体的着力点才会偏向右边。”

“可以认定是何建军的脚印吗?”

“可以,着力点都是完全相同的。另外现场的鞋印比较大,但鞋底外圈有些地方并没有踩到地上,我认为是脚比较小的人故意穿了大号的鞋来抛尸。”

“故意穿了大号的鞋……。”

“我认为是为了混淆视听,好让我们调查的矛头不能指向他。”

“你觉得何建军会是凶手吗?”

“这我不能下结论,我只负责痕迹检验,可能秀荣和悠太会给你们更多信息吧。”

于是一行人推开实验室的门,中本悠太已经在电脑前录入实验结果。他抬眼瞧见文泰一带人进来,一边盯着电脑屏幕打字,一边报告道:“嘉禾苑后门的锈蚀和镐柄被蹭掉一块的地方沾的锈蚀,两者成分可做同一认定。栏杆上留下的银色污迹,经我们检验,成分和镐柄上的油漆成分相同。”

文泰一沉吟道:“...还真是带着冰镐从后门溜出去的。”

“和何建军给的口供一样。”李帝努翻笔记本,看到何建军说的口供,他没说谎,冰镐真的是通过后门缺口从嘉禾苑被带出去的。

池韩率问道:“那几根纤维,知道是什么了吗?”

孙胜完指着先前交给文泰一的报告道:“我查了,纤维成分来自一件毛衣,浅灰色的,我尝试复原了,但纤维太少,看不出来是什么样式的毛衣。”

中本悠太默然听大家一一核对线索,他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多,最后都集中在那把找不到的锤子上。他喊文泰一,举起手边的伤口倒膜,再次提醒道:“组长,如果找不到锤子,是没办法结案的。”

文泰一把口供记录递给中本悠太:“何建军他说自己只用冰镐打了一下,洪小英就不动了。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他应该是真的没见过那把锤子。”

“到底哪里才会出现这把锤子呢...。”中本悠太喃喃自语,他翻出卷宗里所有的口供记录,叫来董思成和他一起看。董思成仔细翻阅了第一次去何建军家搜查时给他做的口供,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他翻完一页,忽然觉得不对劲,又翻了回去,他从头看了一遍,才说道:“木工房呢,我觉得锤子可能在木工房。”

中本悠太从口供记录里抬起头,问道:“什么木工房?”

“我们第一次问何建军的时候,他说何川有做木工的爱好,平时会自己做一些家具,也有自己的木工房,我们一直没有注意,但现在看来,锤子最有可能出现在木工房里。”董思成一边陈述笔录里的内容,一边解释自己的想法:“况且何建军今天给的口供,虽然能对上一些现场情况,但还有很多细节存疑,就冲他没见过锤子这一点,我觉得凶手不止他一个人。他现在急着出来自首,无非是为了保护某一个人,至于保护谁,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中本悠太看向董思成,静静听他说完,董思成虽然只负责犯罪心理分析和侧写,但时常会有惊人的看法,尤其擅长从复杂的线索中拨冗从简,找到调查的另一个方向。

池韩率当机立断:“直接派人去传何川过来吧,别给他时间反应。泰一和我负责讯问,悠太秀荣和思成去查木工房。”

何川不在家,李帝努和李马克直接去医科大的心理咨询室带走了正在工作的他。何川依然镇定,被带回重案组的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文泰一再次在审讯室见到这个男人,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偶尔抬起头瞧两眼面前的警察,又微笑着低下头去。

木工房很好找,董思成查找了用何川的身份信息租的房子,只有一处,在洪小英租住的小区不远的一处平房里。中本悠太带着董思成,和朴秀荣一起出发去木工房,期望可以找到有关于锤子的线索。

文泰一最不喜欢和心理医生相处,何川可以算是他做预审以来遇到的最难缠的嫌疑人。何川根本没有失态的时候,不管是证据指向他的时候,还是在较量中他占上风的时候,他不急不躁,耐得住性子同重案组周旋。他有胆量否认所有对他的指控,还能适时抛出徐英浩来做挡箭牌,文泰一甚至怀疑连这次何建军的投案自首,是不是都受了何川的指示。

“何川,第二次见面了,规矩我就不多说了,你也懂,要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文泰一咳了一声清嗓,他将物证袋摆开在桌面上,继续问道:“我们现在开始,先告诉我你的姓名,年龄和职业。”

“我叫何川,三十岁,是一个心理医生。”

文泰一一边翻阅口供一边同何川对话:“之前我们找过你协助调查洪小英的案子,今天你的爸爸来自首了,据他说是他杀了洪小英。”

何川这才抬头,他的脸上浮现出震惊的神色,而后是不可思议,他瞪大眼睛辩白道:“我爸怎么可能杀人呢,他那么大的年纪,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我们的技术人员在现场发现的鞋印,可以和你父亲的做同一认定。”池韩率捏起面前的一份报告给何川看,上面是孙胜完做的足迹鉴定结果。

白纸黑字的鉴定结果摆在眼前,何川的眼底有一丝迷惑,他很快又恍然大悟,捶胸顿足道:“一定是我爸看不惯我和小英在一起,可他怎么能杀人呢...怎么能...。”

何川一边懊悔一边又低下头去,他真的哭了,文泰一皱眉,突然开口道:“你把锤子藏在哪里了?”

“我没藏。”

何川回答得很快且坚决,文泰一却觉得不对,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像他的爸爸问“什么锤子”,却是极力否认他有藏锤子的行为。

何川还低着头哭泣,情绪不太稳定,文泰一让李帝努给他倒了杯水,先暂停了讯问。文泰一和池韩率在等,等中本悠太那边能传来好消息。

何川的木工房和他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办公室全然不同。屋里没有任何大型家具,只有几把木凳子,一面墙上只挂了一个报时用的钟,和它相对的那面墙上镶嵌了一个佛龛,除此之外到处都乱得很,木屑和木材边角料堆撒一地,连驻脚的空间都没有。中本悠太和董思成轻轻扫开一堆木屑,朴秀荣踩进去,来到房间中央。三人蹲下来,一点点翻开厚厚的木屑寻找地上是否留存了有用的线索。董思成低头去翻何川的工具箱,没有发现符合条件的锤子,他头发上沾了些木屑,中本悠太抬手替他拂去了,二十分钟过后他们就结束了对房间的搜索,结果除了沾了一身木屑,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痕迹。

何川不是好对付的人,中本悠太早就知道这一点,如果案发在这里,他肯定早就把表面上可以发现的痕迹都擦洗掉了。到底哪里还可以藏东西呢,或者他是不是已经把锤子丢掉了?中本悠太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嵌进墙里的佛龛上。佛龛上了锁,董思成搬来一把凳子,中本悠太从地上的工具箱里拿了把趁手的锤子站上凳子,刚好够得到佛龛,他抬起锤子用力敲击锁住佛龛的小锁,几次击打过后才将小锁打掉。

中本悠太伸手进去摸,外沿有一层灰,他再伸进去一些,摸到了一个小布包。他把布包拽了出来递给朴秀荣,董思成伸手扶他下来,三人这才蹲在地上检查布包里的东西。布包沉得很,中本悠太托着它的时候估了估重量,差不多三斤多点。很奇怪的是,布包并不是一大块布料,而是一条碎花连衣裙,中本悠太将系住的裙子拉开,显露出一根木柄,再拉开一点,才看见了一整把锤子。有点生锈的锤子,估计得有六成新,董思成和朴秀荣抬起头看了看中本悠太,他静下心来先测量了锤头截面,得出的结果是2.5×2.5厘米。中本悠太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儿笑意,他按耐着兴奋的心情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鲁米诺试剂喷在了锤头的位置,锤头截面的地方慢慢闪现了蓝色荧光。

真有血迹反应。

中本悠太取来物证袋将锤子封存,继续扯着地上的裙子想要看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取出锤子之后的布包重量变得很轻,中本悠太和朴秀荣拿着镊子,从里面夹出了一套女士内衣,还有一张身份证和一副劳保手套,内衣的主人身份不明,那张身份证却写着洪小英的名字,董思成夹到一张薄薄的纸片,举到眼前一看,是一张快递单,上面写着何川从网上买了一个新的行李箱。

线索越来越多,慢慢串成一个将要完整的圆,这个圆似乎已经快要合上,还差一点儿,他们还没拿到何川的口供。中本悠太将现场拍的照片传给文泰一,三人带着找到的所有物证驾车回警队。

文泰一的手机收到了中本悠太发送回来的照片,他将照片给池韩率和李帝努看了,李帝努的脸上显出了然的神情,池韩率还是没什么表情,他站起来,拿着文泰一的手机给何川看。何川抬起头,盯着一张张闪过的照片,他抬手挠了挠头发,诚恳问道:“这些是什么?”

池韩率笑了:“在你的木工房发现的,你还要问我是什么吗。”

何川摇摇头,还是否认:“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工作室里,我很久没做木工了。”

“你知道如果证据链完整,我们可以零口供起诉你么。”李帝努屈指敲了敲桌子,指着桌上的物证道:“现在说实话会比公诉机关送你上法庭再认罪好得多。”

李帝努虽然这么说,可他也知道他们的证据链还不够牢固,他们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出现在抛尸现场的鞋印和何川的对不上,却能和自首的何建军的对上。

何川闻言显得很惊恐,他突然问道:“警官,这些东西是不是我爸放在我的工作室里的呢?”

文泰一默默听着,等何川说完,他搁下手里的笔,只问了一句话:“你知道洪小英怀孕了吗?”

何川愣了愣,抬头看着文泰一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何川是真的不知道洪小英怀孕的事,怀孕才几个月左右洪小英就因为身体情况在相熟的小诊所偷偷做了流产手术,她没告诉何川,何川当然无从知晓。

文泰一拿起中本悠太做的尸检报告,交由池韩率递给何川,而后他字正腔圆,一字一顿说道:“我说,洪小英怀孕了。”

何川的眼底第一次闪过了惊讶,他握紧了椅子的把手,低着头显得很焦躁,他终于抬起头,试探着问道:“是...是谁的孩子?”

“不是徐英浩的。”文泰一没有明说,但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孩子早就流掉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尝试用这个事由诈何川。

“...是我的孩子!”何川突然站起来,池韩率眼疾手快,出手将他拦回座椅上,何川挣扎不过池韩率,他缩在位子上发抖,文泰一看着他,不再说话。何川缓了一会,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又问道:“小英...小英怎么不告诉我呢?”

“她有肝硬化,不能生孩子,她私底下找过徐英浩,但是短时间没办法治疗,为了健康着想,只能把孩子打掉了。”

何川呆若木鸡,他喃喃道:“...她是因为这件事才找徐英浩的?”

“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文警官,你们坐好,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们,然后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小英?”

“你先说吧,我们尽力满足你的要求。”

池韩率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何川坐直了身子,开始慢慢讲述他和洪小英的故事。何建军四十岁才有了何川这个孩子,和很多老来得子的家庭不一样,他没有过度宠爱小儿子,而是一心扑在医科大的工作上。何川小时候身体很差,经常感冒发烧,每次住院时父亲几乎都不在身边,母亲陪着他,小小的何川总是会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看我呀?”

母亲总是说父亲工作忙,忙着忙着何川就不再期待着父亲回家了。他自己锻炼身体,自己读书做作业,没有子承父业成为外科医生,而是去读了心理学。他大三那年,父亲带一个学生回家吃饭,这个学生大何川一岁,在饭桌上何建军对他赞不绝口,断言他以后一定会成为大有作为的医生。

何建军在临床医学方面看人很准,这个学生在日后成为了S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也是附院建院以来最年轻的一任院长,这个学生叫徐英浩。

何建军管得严,何川很少得到父亲的称赞,连一两句鼓励都屈指可数。可饭桌上父亲毫不吝啬对徐英浩的夸奖,如果那时徐英浩能注意何川的眼神,就会发现他得体的微笑下掩藏的嫉妒。

这样过去了几年,何川毕业了,后来准备筹建心理咨询室,父亲终于肯帮他。在何川为了咨询室东奔西跑到处取经的过程中,他在一所大学里认识了洪小英,年轻的姑娘和他成为朋友,洪小英活泼又开朗,笑起来最好看,她常常笑,那时候何川最喜欢看着她的笑容,看着天空做一个小小的梦。他觉得自己已经爱上她了,爱上从她那里感受到的信任和愉快,那是他在家庭里极少感受到的。

他向她表白,平时口齿伶俐的心理医生在表达爱意时却吞吞吐吐,用最幼稚的词汇表达最深的喜爱。年轻的姑娘很犹豫,彼时她已经是徐英浩的协议女友,她也没准备好要和自己的好朋友谈恋爱,她只好说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是个医生。何川不信,以为她只是在推脱,洪小英没办法,只能带他去附院见徐英浩。

何川万万没想到,洪小英的男朋友会是徐英浩。不管是父亲的青睐,还是洪小英的喜欢,他都没办法比徐英浩更快得到。凭什么,自己比徐英浩差在哪里,怎么就一直无法超过他呢。

何川嫉妒得发疯,他依旧对洪小英好,对她言听计从,却找人偷偷跟着她,掌握她每时每刻的活动。时间一久,洪小英渐渐动摇了,她总觉得自己有些喜欢何川,她本来只是徐英浩的协议女友,也没把这件事告诉何川,一次酒醉时,她和何川半推半就发生了关系。何川觉得对不起洪小英,洪小英更觉得对不起何川,后来徐英浩主动和她分手,她才感觉如释重负。她真的准备要和何川在一起了,那次身体不舒服,她自己去附院检查,得到了自己怀孕的消息,她知道这是她和何川的孩子,她没有感到害怕,竟然觉得惊喜,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何川了。

还没高兴多久,妇产科医生很遗憾地告诉她,她的身体情况不允许她孕育一个健康的孩子。洪小英没办法了,她知道徐英浩是肝胆外科医生,于是只能去找他。她当着徐英浩的面哭了,她不舍得放弃这个孩子,也担心自己是不是以后都不能生健康的孩子。

何川说着说着感到疲累,是强大的自制力在支撑着他继续讲述这个故事:“我雇的人拍了照片给我看,那时候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去找徐英浩呢,他到底有什么好,好过我对小英付出的一切吗?”

“那时候你就认定洪小英不会喜欢你了,对吗?”

“我没得到的,我爸爸的夸奖,小英的爱,凭什么就让他得到了,你知道么,我不比他差。”何川轻声笑起来,他喝了一口面前纸杯里的水,继续道:“所以我约她到我的工作室,我准备好了一切,还准备好了一个新的行李箱,她根本不知道我会从她背后用锤子袭击她,她倒下了,我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又用冰镐补了一下。”

“为什么还带着冰镐?”

“因为那是我爸的,我不能一个人担下这个责任,欠了我的,都得还给我。”何川笑意更浓,好像是在讲述一件令人发笑的事情,他抬手比划了两下击打洪小英的动作,接着说道:“就连抛尸,我都通知了我爸来做,我让他穿了他好几年以前就不穿的鞋子,我知道他一定会帮我,为了我这个儿子,也为了他自己的名誉。”

“你怎么想到把她装进行李箱的?”

“你知道我的工作室里都是木屑,我没时间全部清理干净,女人的长头发太麻烦了,沾了一身的木屑,就这样扔出去的话,估计很快就能查到我身上来。所以我给她冲洗了头发和身体,脱光了所有的衣服,装进行李箱里,让我爸从后门带回去,扔在小区里。”

“对了,能告诉我你那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吗?”

“我记得是一件浅灰色的毛衣。”

“好,为什么要把尸体带回嘉禾苑,不怕我们查到你们吗?”

“文警官,你别忘了,嘉禾苑里和她有纠葛的,可不止我一个,她明面上的男朋友还是徐英浩,对吧。”何川说到这里显得有些得意,他交握双手,又道:“要查也是先查他,总有可能让他身败名裂,你们不是也怀疑过他么,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亏待我的人的。”

“也是你让你父亲来自首的么。”

何川耸肩,又摊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他自己觉得对不起我,是他自己想保住我,可是他早干嘛去了。”

“木工房里的那些东西你为什么不扔掉呢?”

“……我舍不得,那是她的东西,我想留着。”

“那你后悔吗?”

文泰一的这个问题让何川沉默了,他低下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眼眶有些发红,他轻声道:“我只是后悔,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喜欢我,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至于我爸和徐英浩的事,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何川累极了,他靠在座椅上请求道:“今天就到这里好吗,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会慢慢告诉你们,等调查结束,让我见一见她吧,好吗?”

文泰一没办法立刻给出答案,他让李帝努把何川带出去,李马克从另一个审讯室带出何建军,父子相见的那一刻,何建军很惊讶,他没有想到何川会认罪,何川看着他的父亲,看了很久很久,终于笑了。

他说,爸爸,你欠我的今天还清了。

何川和何建军被分别关押,中本悠太和朴秀荣各自负责木工房里找回来的证据的检验,准备把证据链完整起来。池韩率和文泰一一起出了审讯室,李帝努抱着一叠笔录问道:“应该很快就能移送公诉机关了吧。”

文泰一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结案了,到时候看看公诉那边派谁上吧,我希望是裴珠泫前辈,她最擅长这种案件。”

文泰一接了个电话,正准备回去开会,黄仁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火急火燎地要请假。文泰一怕出什么事,问清楚了才知道,黄仁俊的大堂哥晕倒送医院了。

文泰一口头给人批了假,他看着黄仁俊跑远,如释重负地深呼吸,这个案子终于快要结束了。

可这却不是真正的结束,其他案子的调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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