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时常回忆很久以前的过去吗?

    很久以前写的,一篇不成故事的故事。




     你会回忆起很久以前的过去吗?在和那么多人相遇又告别之后,你有没有放在心里最深处的东西?它们好似一场旷日持久无终结的战争,已经发生过,从此再难抹去。时间的长河里,每个人都在向往游向彼岸的路上,深浅厚薄,不要回头,不要轻易试探。时间渡的是愿意自渡的人。



(一)

  三月,天一直晴着,阳光照在林深朝天而仰的素面上,风轻抚面颊,眼皮有轻微的灼热,橙色和红色交织成温暖的触感。午后明亮的阳光下,山野间的深深浅浅的橙黄红绿绘着温暖绚烂的南方早春。

  林深记得自己一直都是长头发,最喜欢在洗完热水澡以后跑到阳台上,脑袋靠着栏杆,半干的发缕上的水滴被阳光蒸发柔软黑亮贴着脖颈很是舒服,然后再跑回自己的房间里,阳光在视网膜上留下灼伤的深绿色,这是她幼时开始就喜欢做的游戏。

  她很喜欢早春明媚的天气,身边的慵懒的狸花猫沉入甜美梦乡,把脚丫放在猫咪起起伏伏的肚子上,猫咪性情乖顺,打了个哈欠又蜷缩起来。

  林深的音乐列表里,橘子汽水是她喜欢的一首,带上耳机,整个世界好像都充斥着明媚的甜橙气味,会想起自己心里默默喜欢着的隔壁班男孩,偶尔做点不着边际的白日梦,或者计划一下周末去哪里消磨时光。在这种不用太过担心未来的日子里,就连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都是美好而值得的。

  此时的她坐在梳妆镜前欣赏新涂好的指甲,樱桃红的指甲油反射着蓝天投下的晶莹光彩,岁月像夕阳怀抱的厨房里爸爸正熬着的甜牛奶,缓缓冒着微甜的氤氲香气。

  陆与清,陆与清......白日梦长,不知怎么的眼前就浮现他的身影。

  林深已经观察了数日,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晒太阳的时候总会看见那样一个男生,高高大大的身影,校服下的肩膀瘦削却宽展,身边三两好友并肩而行说笑,少年独特的干净气质似五月的栀子和雨后的山茶,有着湿漉漉的清香和芬芳。

  没有粉黛装饰的最青涩懵懂年纪,我们喜欢上一个人,是因为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世界在某一天起充满了瑰丽的颜色,因为某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论是否和自己有关,都能牵动起自己的喜悦和悲伤。清晨怀抱着忱忱的期待醒来,在夜晚的月光与繁星下,将少女的心事喃喃得诉诸纸上,锁进锦绣繁铺的小柜,希望梦中也能见到他......

  好想进入他的世界,或者有资格待在他的身边。这就是全部的心愿,没有半点保留,就是满满的欢喜。

  冥冥之中的吸引力是微不可察的光和尘,从心灵的缝隙中流泻出来,纷繁飞舞。

  在所有人裹在宽大校服背着装满作业的双肩书包,穿着各色真假牌子的帆布鞋,来往于学校与家两点一线的日子里,总有那么几个人要成为平淡生活中耀眼的存在,那个衬衫永远整齐挺括,清秀净白的高二优等生陆与清,不知妆点了多少女孩绮丽的梦境。

  春天以微薄的温度馈以大地,冰雪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消融,未抽出的枝叶和花蕾也在等待着姗姗来迟的暖意,约定于某一天一齐萌发。高二的第二个学期开始于元宵后的第四天,昏昏沉沉中聒噪的晨读时间,林深照常同纪律委员打好招呼,溜进了清晨空旷的体育馆。

  尘屑在阳光中飞舞,她从包里拿出一瓶温热的牛奶和一块包装精致的三明治,坐在树影笼罩的长椅上,透过玻璃看着来往的人,眼睛在寻找一抹熟悉的白。

  陆与清脖子上挂着耳机,手里提着扫把和畚斗跨进了体育馆,白色衬衫挺括干净,穿着简单的黑色长裤,一双白色球鞋一尘不染,整个人修长清朗,让林深移不开眼。

  这绝对林深是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色彩太过聒噪,她羞赧地低了头,缓缓站起来。

  陆与清把书包放在球网边,他在地板上坐下,头埋进曲起的双臂中,细碎的黑色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好看的侧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画面静止。

  “你好。”林深还是鼓起勇气靠近。

  “有事吗?”陆与清摘下耳机,林深终于近距离地看到了那双眼睛,眼尾微红,有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是典型的桃花眼。

  “快上课了呢,你怎么不扫地呢?”林深默默收回了递早餐的手,“没扫干净可是要被扣分的。”林深心里藏不住的雀跃,哪怕陆与清始终不动如山,但看到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她便欢喜。

  “你是林深?”

  她点头笑道:“你认识我啊。”

  陆与清的眼抬起来,难得来了兴趣,“昨天没睡好,你帮我扫吧,我请你喝饮料。”

  听罢林深卷起袖子,偌大的体育馆里小小身影在忙碌,虽然母亲早逝,父亲也没曾让林深受一点委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林深破天荒为了别人心甘情愿做劳动,实在罕见。

  时间指向八点,晨读时间已经结束,陆与清起身递来一张纸巾。

  “辛苦了,放学再见,还在这。”他寡言,动作干净利落,头也不回地走了。林深才惊觉晨读时间已经过半,该死,上课的铃声什么时候响起的呢,她懊恼地向教学楼奔去。

  此刻的校园风静云止万籁俱寂,校门口抓纪律的督导员也陆陆续续往教学楼走去,林深心跳如雷,她知道自己不是为怕迟到而如此紧张。果然,等待林深的是班主任的批评和一次长达一节课的罚站,但满载甜美心事,风声雨声读书声一概不能入耳,只是忍不住地要勾起嘴角来,痴痴地望着空气笑。

  盛洋只当她今天哪根神经搭错,一同罚站的时候变本加厉地骚扰。

  “今天怎么迟到了,去哪玩居然不叫哥哥我?”盛洋一八五的大个子,肌肉精实的手臂环住她脖子,一时间不能动弹,林深美好幻想中断,狠狠在他鞋上留下一个灰色脚印。

  盛洋暴跳:“我新买的鞋,限量款!”

  “你又不缺这一双。”林深扭头撇嘴,不理会他。

  “小公主怎么还有小情绪啦”盛洋低下头捏住她脸,“没事没事,被罚站也不要心情不好嘛,你看我一周不站个三五节课就浑身难受呢。”

  还没扭打起来,两人一同被走廊巡查的教导主任抓进了办公室。

  盛洋一直忘不了那天林深满溢的欣喜,即使那是林深选择遗忘的一段往事。有些遗失的记忆储存在别人的脑海里,那么久,那么深刻。

  林深向陆与清告白自然是成功的,从此一心扑向轰轰烈烈的第一次爱情,就像一颗脱离轨迹的小行星,陆与清就是将她拽离轨道的神秘力量,即使他并没有多做什么。

  她并不知道怎么爱人才是最好,但全心全意毫无虚假,因为喜欢就是喜欢。

  哪怕未来隐患重重,还是不可避免地沦陷,选择了真心去爱就默认了要承受伤害。她不愿意想太多的未来,她只要此刻非常好。

  林深再也没收到情书和礼物,她爱得恨不得昭告天下,对她再趋之若鹜的追求者也要打退堂鼓,毕竟和林深在一起的是陆与清,谁愿意成为全校的笑话。

  世间万种赠与,最喜欢的永远是最想得到的。林深陆与清就是上天给自己最好的礼物,入了梦一夜安甜。

  林深开始缠着父亲买更多的裙子和饰品,为陆与清一句含着笑意的称赞,她几乎已经把自己的所有告诉了他,事无巨细都要分享,两人的聊天记录也能反复看到凌晨。

  林深觉得自己度过了人生中盛极的充实的几年,那种快乐空前绝后。

  榆路中学学风端正良好,是市里最顶级的中学,在外名声赫赫,最会读书的孩子往往也是最会玩的,关于榆路中学早有是考场也是情场的传言,而林深这样的孩子虽然有些不规矩,但成绩像模像样,老师也相当包容,总之这十六年,林深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不曾尝过半点心酸苦涩。

  至于陆与清,他的这十七年既定的人生轨迹中,似乎没有因为林深的出现泛起太大的涟漪。

  三月末下半学年第一次年段月考,陆与清毫无悬念地拿走了高二第一的位置,而林深只排进前一百名,相比起上学年的前二十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光鲜的成绩,林父依旧每天上班下班,回家给林深准备可口的饭菜,给她充裕的零用钱。林父知道,女孩大了有自己的心事,那些未合好的日记和窗台多出的娃娃,空的匡威鞋盒,小众文集和后摇乐,勾勒着少女初绽的绮丽青春。

  看过排名榜后,林深拉着陆与清从人群中挤出来,刚结束第一次月考,学生们都有些松乏,难得的不上晚自习,走读的学生们早早就结伴,三五成群往校门外去。路过花店,林深挑了一束花,白色的满天星和紫色的薰衣草被素色的花纸包着,玲珑可爱,陆与清另一只耳机垂下来,听林深叽叽喳喳地说着月考见闻,怀中淡淡馨香飘散在晚风里。

  “下次我就不能和你一个班考试啦,我们隔了那么远——”林深夸张地拉长音,用手比划着。

  “那你要加油了,好几个班的距离呢。”他的唇角有浅浅的笑意。

  “我提前和我爸说了,这次肯定考的不咋地,他倒也没说我,下次努力就是了。”林深抬头看着他,又说:“我最担心的是不能和你一起呢。”

  “考试而已,最后那一次考好不就行了。”

  “唉,你不懂......”

  林深同他说起自己的父母,陆与清平静地听着,才知道这个快乐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原来也不是每天都快乐无忧。

  “你会因为别人的快乐而快乐吗,我不信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无非是因为自己快乐寄托在别人身上......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不知道哪一天,那个人就会收回你快乐的权利似的.......”林深说。

  陆与清垂着睫毛,若有所思。

  这个道理其实他很久就明白了,不要寄托快乐在任何人身上,因为你会害怕有一天这种快乐被残酷无情地掠取,心里空荡荡的,只剩一片荒芜......可被伤害得多了,谁都不可避免地成为情感里绝望的悲观者。

  见他不说话,林深又换了那张略显凄楚的愁颜,弯弯的眉舒展着,调皮地眨眼睛,顺手摘了一枝满天星,跳起来想要放在陆与清的耳边。

  “别躲嘛,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约定好永远在一起,不管什么都不能让这两个人分开,只要他们都下定决心!”

  陆与清淡淡笑着,把林深的书包拎在手上,“有些事不是下定决心就可以的。”他淡淡道,温柔而又沙哑。

  闹够了之后,林深顺手把花抛进江里,湍急的水流卷起两朵水花,“是啊,不过如果我妈妈还在,她一定会很幸福。”

  “或许吧,你爸爸是个很好的人。”陆与清停下来看江,江城的夕阳无限绚烂美好。

  “我的秘密你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哦。”

  “嗯。”陆与清点头。

  “嘻嘻,你真好,愿意听我讲这些。”林深在陆与清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二)

  四月初,花还未缀满全城,融融的微暖已经蔓延开。

  林深早早换上了裙子,白嫩纤细的小腿在宽大的下摆中晃荡,她招摇得意,毫无顾忌地向世界展现她的魅力,那是最好的年纪里未蒙上尘埃和阴影的,最鲜活的心脏和美好的皮囊。

  青春不再来,谁都没想过会老去,看见路上背书的秦锦,林深吃吃怪笑:“你还穿秋衣啊,土妞。”

  “碍着你的事了吗?”秦锦臭着脸把林深的爪子拍下,把英语书放进背包。

  “切,假模假式。”林深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小鹿的眼睛一样蒙着幽蓝色的水雾,后来秦锦知道,那个东西叫做美瞳,很好看,但是她认为自己的生活里不会需要这种东西。

  林深曾经花了一节课的时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细数她的这些宝贝,美瞳有各种各样的名字,装在小小的玻璃瓶里,在当时的林深心里储存着无穷无尽的魔法。

  物理老师太耳背,眼睛倒是很好,“秦锦,你翻什么白眼?”

  林深的眼睛登时笑成月牙,一张脸写满了幸灾乐祸,笑嘻嘻地抚上秦锦手背:“被抓包了吧?”

  神经大条如林深,估计以为秦锦是和她一样站在反抗呆板刻薄的物理老师的统一战线上。

  秦锦发誓,再理这小蹄子自己就是傻瓜。

  铃声终于响起,林深迅速掏出浅黄色毛衣里的小圆镜左右照了几下,又熟练地往嘴唇上抹了一层亮晶晶的唇蜜,“吧嗒吧嗒”抿唇,满意地合上盖子。

  似乎林深做什么事情都有点让秦锦心中不快,在她鲜艳轻佻的映衬下自己更显得清汤寡水,了然无趣。

  “你去哪里?”秦锦问道。

  林深摆摆手,自不必多说。

  盛洋一路跟随,终于在学校操场西角最大的那棵凤凰花树下看到林深,身边还有一个好看的男孩,想必就是林深常常说到的那个陆与清。隐约是在说六月篮球校赛的事情,陆与清并不想参与的意思,林深同他吵得激烈,脸蛋发红,急得跺脚。

  两人之间高压的气氛终于爆发,林深把矿泉水瓶扔向陆与清,沉沉一声,“你永远只想着你自己!”

  她大叫,泪流满面地宣泄着自己的委屈和不满。和所有青春期的女孩一样,天真浪漫,敏感多情,情绪和心思都学不会伪装,也不需要伪装。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自己有错,都在懵懂的年纪里一切凭着本能和本性,归咎于谁都是没有意义的。

  只可惜陆与清同林深始终不在一条道路上,林深满腔的热情和孤勇只是感动了自己而已,因为第一次,所以从未想过计较失望和辜负,她只想和陆与清开开心心地玩过每一天。

  仅此而已。

  陆与清依旧往来于学校和家之间,在林深身边,他只愿意做一个沉默的倾听者。林深有时候也搞不明白他究竟是高傲还是孤僻,或者独独对自己太冷酷。

  真是奇怪的人,如果不喜欢何必要答应,又何必在当时有那样一句开场白。

  那我就守在身边吧,等他愿意开口的时候,林深还是这样想道。不知自己哪来的自信揣度别人,她信直觉,直觉中的东西总是让人宁愿相信也不敢否定。

  六月的篮球赛,陆与清如林深所预想的那样没有出现在赛场上,榆路中学同北城一中的对抗赛,体育馆中座无虚席。赛前十分钟,盛洋看见林深拖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穿过人群,崭新的展牌和横幅没有来得及惊艳亮相,就只能随着垃圾桶的盖子那沉闷的一响默默退出了舞台,林深半月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他知道林深为了这次球赛准备了很多,而陆与清云淡风轻一句“不想去”就足以让所有燃烧的热情消失。

  “你好呀。”盛洋笑嘻嘻上去打招呼。

  林深楞了一楞,慌张和平静在眼中迅速地转换。

  “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玩吗?今天我上场你不来看?”

  盛洋望着她垂下的睫毛,投影之下那双眼睛没有熠熠的光彩,那是盛洋没见过的林深,这种气场他很眼熟,像极了他见过的陆与清,忧郁,颓废,压抑着蠢蠢欲动的暴力。原来相似的人冥冥之中也会相吸引着,盛洋不由地为自己突然出现的想法吓了一跳。

  半晌,林深才开口:“对不起,我今天不舒服。”

  “又是因为他?”盛洋追问。

  林深不言。

  “他那么重要?”

  “我不知道。”林深留给他一个背影。

  在喜欢的人面前常常会有深深的挫败感,就像陆与清之于林深,林深之于盛洋。

  那天榆路中学输给了北城一中,冠军的宝座被别人夺走了,盛洋因为赛事缺席而受到了开除的处罚,曾经叱咤风云的榆路校队从此不再完整。

  人的成长总是伴随着大大小小的失去。盛洋想可以依旧每日和他的一帮校队的朋友玩闹,只是再也不能一同在赛场挥洒汗水,生活像是一夜间缺失了一角。

  接受吧,渐行渐远是世间常理。盛洋反复想了几夜,依旧变成那个没心没肺的盛洋,他生在如火的八月,天生骄傲,还没什么事能让他一蹶不振,他觉得自己才不会像林深那样没脑子,把一个人当作自己生活的全部。

  情感是个扰人的东西,肆意生长令人猝不及防,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怎么能够说放下就放下,盛洋每日看着从前那个快乐自信的林深渐渐离他而去,他还是见不得林深受这样的委屈,果然以盛洋的性子,陆与清免不了结实的一顿打。

  林深闻讯赶来的时候盛洋正被一群人架住,而陆与清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冷冷地看着林深。盛洋才渐渐恢复恢复理智,挣脱众人上前拉住林深。

  林深的睫毛像微颤的蝶翼,脆弱的泪水将垂未垂,“你有病吗!”林深气愤地甩开盛洋的手离去,只不过那时候她没有再追上陆与清。

  仿佛三条分岔路口,谁也不愿意和谁同行。

  围观群众一哄而散,盛洋悻悻回到教室。

  “林深和陆与清的事情,你掺和什么。”物理练习册摔在课桌上,好大一声响,竟然是平时寡言少语的好学生秦锦。

  “是不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了?”她居高临下,觑着蔫巴巴的盛洋。

  “你不该贪心的,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就不要越界,不然连朋友都做不成。”秦锦冷若冰霜严酷无私,很少有温柔如解语花的时候,但这温柔来得恰是关键。

  盛洋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一辈子那么长,我倒宁愿不做一辈子的朋友。”

  他抬头看着秦锦平淡无奇的一张面庞,“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吧。”

  “鬼才看不出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自己弄不懂的时候总有人看得清楚明白。每个人都做自己的当局者,也做别人的旁观者。

  “那我从此不打扰了,如果有一天林深愿意回头......”

  “你会怎样?”

  “看看到时候我愿不愿意吧。”

  陆与清申请在家修养了半月,每日问候不过吃饭睡觉,三言两语十分无趣。林深以为自己的热情怎么也用不完,直到有一天她不再想说晚安。

  热情终有一天燃烧殆尽,陆与清这潭清水太寒凉。

  “嗯”这是聊天记录里陆与清的最后一句话。

  那就这样吧。

  “对不起,我好像走不到你心里。”林深反反复复在键盘上敲下这行字。

  只要一个回车键,很可能一切就结束在今晚。

  可她舍不得。

  怎么可以轻易试探呢,深浅,真假,厚薄。林深和陆与清共同的秘密和禁忌就是潘多拉之盒,似乎谁先忍不住打开,谁就是这段感情的刽子手。

  陆与清说,他好像不懂得怎么爱人。

  当时的林深说,没关系,有我爱你就好啦。

  可是现在林深明白,不懂得爱,其实很多原因是不怎么爱。

  “林深同学,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感只能持续三个月哦。等你们都把自己的多巴胺释放完,超过了三个月再说爱吧。”林深脑海里闪过秦锦的话。

  我该相信别人还是相信你呢?

  欢喜的喜欢,动人的深情,现在抓不住的话一辈子都会有遗憾吧。

  “你好像不怎么需要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无所谓。”林深想,或许这样委婉会好一些。

  良久,林深从被窝里勉强睁开眼睛,漆黑的屏幕亮起。

  “睡吧。很多事情我自己也不知道。”陆与清永远拒绝沟通。


(三)

  过往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只要打开你就会想要知道更多,越多越是令人心酸难受。世间故事,有美好也有残缺。陆与清借林深的眼,看到世上最鲜活心脏和最纯粹心灵,慨叹美好,却难生向往。

  陆与清没有想过恋爱,他这个人对于爱情,向来不相信,简称为没有信仰,没有信仰的人是不会心动的。

  林深和陆与清这段感情持续了五个月最终还是失败结尾,没有老师和家长的压力,也算不上和平分手,在林深看来是莫名其妙,无疾而终。

  “秦锦,他可真是个怪人。”

  升上高二课业增多,自习课上所有人都在闷热的教室里做着习题,天花板上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让人昏昏欲睡。

  “我是旁观者,你是参与者,陆与清是游离者,盛洋是求而不得者,谁说得清楚呢。都看缘分吧,你再喜欢陆与清也别忘了,喜欢要是平等的。”秦锦把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析看完,抬起头接着说:“陆与清要高考了,你也好好想想自己要做什么吧。”

  林深常常恨她铁石心肠,但她渐渐走出来,才发现秦锦说的不无道理。

  一叶障目的盲目爱情已经让她失去了太多,只是那颗真心确实毫无保留。

  “或许他需要时间。”林深道。

  “时间渡的都是愿意自渡的人。”秦锦道。

  林深从来不了解陆与清,这是后来她才慢慢悟到的。

  陆与清的母亲在八月末去世,死于胃癌。陆与清没什么外放的感情,母亲体弱,抑郁缠身,父亲生意刚起步,时常因为事业不顺心而酗酒。两人性格不合,却因为双方父母媒妁强行组成家庭,在陆与清的记忆里,这个家从来没有过温情。

  陆与清,你这么差劲,怎么不去死呢?他的性格永远是父母口角的内容。

  作为不幸婚姻的产物和牺牲品,陆与清一度对世界不抱期待,母亲是他唯一在乎的人,至于其他都无所谓。人人以为陆与清是高傲的王子,而在这个家里,他是一个逆子,一个被放弃的孩子。

  那天陆与清像往常一样去市医院看望母亲,窗台百合枯萎,病床上的母亲苍白虚弱,瘦骨嶙峋,无声等待死期,医生说可能熬不过这个夏天了。

  病房外是红尘滚滚尘嚣世界,每日上演生离死别,世间百态,而病房内是一个小小的男孩的内心世界,藏着他的懦弱和软肋。

  病危通知已经下发,陆德升难得来一趟医院。沈凌第三者上位第七年,终于等到病榻上那位撒手人寰的好日子,她挽着陆德升的手,携着一身袭人的珠光宝气袅袅婷婷踏进陆与清生母的病房,一张年轻妖冶的脸上有着欲盖弥彰的得意。

  陆与清无波的眼中突然起了杀意,“滚!”他咆哮道。

  “夫妻一场,你妈妈要走了,我还是要来见她一面的。”

  那是第一次陆与清正面的忤逆,“如果你这么有真情,你身边这位是怎么回事!”陆与清赤红的眼直逼得沈凌心惊肉跳。

  “怪物。”陆父顿时换下面皮,满眼憎恶。

  “对了,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我妈妈走后,我和你,和陆家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陆与清推开门,这间小小的房间他不会再回来。

  陆与清参加完母亲的葬礼是九月初的事,短短的几个月人可以天翻地覆地变化,林深才知道陆与清家中的事情。

  再见到陆与清,他连仅有的伪装温柔都不再有了,整个人瘦削地散发着凌厉的气场,是攻击也是自我保护。

  破天荒地他主动找回林深。

  他开门见山,“林深,你有预料过我们的以后吗?”秋风涤荡的校园,落叶纷飞,一派萧瑟,陆与清站在榕树下,还是整洁的白衫。

  林深讶然。

  “对不起,我忧虑太多。如果一个人的世界只有另一个人,很可怕的。”他顿顿,喉结动了动,“爱情不是沉溺品,更不是必需品。”

  “你觉得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吗,还是这种爱情让你无法承受?”

  陆与清掩面,声音中尽是疲惫。“林深,不用等我了,我对不起你,但我不知道怎么弥补。”

  林深笑了,“说到底你不喜欢我,这些事也没有办法,我知道互相喜欢是很难的事。”

  陆与清良久的沉默,然后点头。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从今以后,等还是不等,渡还是不渡,都是自己的事。


(四)

  林深住在城南的老楼,陆与清搬到了西城的楼盘,校园里除了考试的排行以外再没有关于他的传闻,陆与清的头像再没有亮起来,没有动态更新,这个人把自己封闭得干干净净,严严实实。

  林深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打开心扉,如果当时再坚持一下下呢,再厚着脸皮做那个什么都不计较回报的自己,如果当时。

  可是林深终究熬不过失落。

  陆与清真的消失在她的生活和人生里了。

  林深和陆与清对于爱情的信仰不同。十六岁时候林深的爱情,是欢喜的喜欢,没有去想那山高水长。

  而绚烂的樱花,因为花期极短更显得轰轰烈烈地动人。

  他们短暂的第一段感情对于林深是新鲜的快乐,对于陆与清来说却是煎熬的不安,林深再也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人,如斯美好,原来只是对于自己来说而已,那么守着这份美好就够了。

  城市那么小,世界那么小,再遇见的话,林深也不是当时的她了。

  林深把头发剪短,像玛蒂尔达一样的微卷的短刘海覆盖住饱满光洁的额头,秀气的淡眉毛下那双淡茶色的眼睛,透着柔和与坚定。

  老师说她的性子沉稳了许多,成绩突飞猛进,作文里文笔和见地常常让老师大为褒奖,连秦锦都讶异于她的迅速成长,上课时林深再没有做过小动作,下了课出去打杯水回来安静做题,偶尔和秦锦结伴回家,买一支冰淇淋漫无目的地走。

  林深发现没有热烈喧嚣的平静生活未必不充实快乐,她突然佩服起秦锦。而秦锦却说,她也羡慕着林深。

  万般不同,精彩与否都在个人,都是各自的人生。她们心照不宣,都没有再提起有关陆与清的事情,准备高考变成了生活的全部,指引着她们去往新的地方,新的人生,新的可能。

  高二的暑假放得晚,从一连串的期末复习的考试中解脱出来之后,悠长的暑假开始了。榆路中学又送走一批毕业生,林深对着房间小小的电视沉默,地方台反复播报着今年的高考快讯,陆与清名扬北城,顺利考入北大。

  他想要逃离这座城市,偏偏林深对这座小城如此喜欢和依赖。

  看来大家都开始新的人生了。

  林深拿起放冷的粥,就着凉菜一口口送入嘴里,她发现已经能够平静地注视这个名字。爱而不得的人,终于成为了心里的秘密。

  而后转眼大家各奔东西,在各自的人生路上学走越远。盛洋去上海学财经接管家族企业,秦锦名校毕业后留在北京发展,林深考到了上海,那颗天生不安分的心又在大学时代重新燃烧起来,风生水起。

  我们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吗?不是,长大和懂事的那几年很辛苦,好在时间一天天过去,新的覆盖旧的,那些执念就不如刚开始时那样浓烈。

  某个夏季,上海午后的咖啡厅。两抹靓丽身影妆点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换下校服的女孩开始穿衣打扮,已经初绽惊艳,换上职业装的秦锦,干练冷静更仿佛与生俱来。她们说起十六岁时候的自己,纷飞的光和影,笑和泪都留在昨天,就像林深已经七年没有再见到南方小城三月的绚烂春色和不再玩的那个无聊的游戏。

  “总之就是算了。我现在对他没有心动了,那就是不爱了吧。”林深和秦锦碰杯,小吊带长裙包裹着曼妙的身材,莹白的皮肤和如墨的长发相互映衬,红唇轻启,笑意温柔缱绻,有着精致而又冷静的模样。

  “男朋友?”林深瞥见秦锦的手机屏幕,看起来是个温柔善良的又不乏魅力的男人。

  秦锦点头,忍不住幸福微笑。

  “你这妮子。”她莞尔,一如十六岁时的明媚,“时间对了人自然来了啊。”林深看着繁华城市的车水马龙,已经习惯了相遇又分离的红尘戏码,虽然俗套,但又如此真实。

  多年以后的林深才知道,当时所谓的初心和唯爱只是少年的赤诚之心,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呢。

  “如果能圆满,不想有遗憾。”林深的账号签名自十七岁以后数年未变。

  时间渡我,我亦自渡,早早晚晚,过客匆匆。

  陆与清,愿时间渡你,也渡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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