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楼时,孩子在哭闹,她连忙放下手机,抱起了孩子。
“快点儿,再不走来不及了1”老公林朗在楼下大声喊道。
她答应了一声,立刻抱着孩子下了楼。
一只脚踏上车,她才想起,手机刚才顺手放在桌子上了。老公瞪了他一眼,转身飞跑上楼。
大约五分钟不到,一辆越野车飞奔停在院子门口,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跳下车,冲进一楼。
“林朗!”她恐惧得大叫起来。一个武装分子冲上来,一把从她怀中拽走了孩子。
她大声喊叫着扑上去。林朗终于出现了,全服武装,站在楼梯拿着枪,对着她.....
她瞬间醒了,吓出一身冷汗。
“吓死了!”她想着梦中的情景不断在心里说着这句话,“丢三落四真害死人!”
又做梦了! 她从小就经常做梦,有的梦就像一个大片。她也没觉得做梦有什么不好,因为有时在梦中也会受到教育。比如:有一次,她梦见自己的车被警察扣了,还罚了12分,她不得不重新去学习,但就是毕不了业。梦醒后,她感叹不已:下次再也不敢违反交通规则了。像这样的例子很多。她最爱做的梦就是不断奔跑,但怎样都找不到自己的家;基本上每年都会做两三次类似的梦。
但林朗入她的梦里,这倒是最近的事儿,联想到他最近每天回家很晚,她内心有点儿慌。
这是不是一种提醒?她有点儿忐忑不安。
旁边的林朗睡得像个死猪,她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临出门时,她特意把手机拿在手里,确认带在身上了,她才离开。
到了科室,护士小李过来低声说:“院长的丈母娘去世了,要不要随礼?”她有点儿惊讶,前段时间刚见过老太太,怎么说没就没了。即使女婿是院长,但也挽救不了她的生命。人生无常啊!
中午午休时,她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但就那一会儿时间,她又做了一个梦:她和林朗去旅游,在一个饭店吃饭,他们点了一桌子菜,但林朗说他要上厕所,结果等了好久也不见出来;她在门口喊啊喊啊,就是不见林朗出来;她等啊等啊,实在等不到,然后自己去一间大房子找;看到一个人躺在那里,盖着白布,她走过去,掀开白布,林朗面色灰白地躺在那里。
她又被吓醒了。
洗了把脸,看了看时间,才13:30,离上班还早。她趴在桌子上,看了会儿朋友圈。闺蜜阿兰又在到处发她的抖音。她点一个进去,俏皮的阿兰正在跳“嘻哩嘻哩”,只见她甩动着披肩卷发,左摇右摆并时不时嘟个嘴卖个萌。这家伙,啥时都保持着一颗青春的心!
突然,她被镜头里桌子上的一个礼品盒给吸引住了,那个长方形礼盒好眼熟,喔,那是上个星期过母亲节时林朗给她买的一套化妆品的盒子。没想到这家伙也买了一套。
步行街到处都是人,她抱着孩子在一家卖鞋子的柜台前停了下来。一双黑色带绊儿的半高跟鞋吸引了她的眼球。她平时都穿这个牌子,好穿,不累脚。要在平时,这双鞋至少得500多,但现在打五折,她放下孩子,拿起看中的那双鞋,走到凳子那儿,坐下来,开始试鞋。
鞋很合适,她穿上了,很舒服很漂亮,于是买单......
孩子不见了......
她大声喊,一只脚穿着新鞋, 一只脚穿着旧鞋,到处喊,所有人从她面前走过,没人理会......
她绝望地一声声喊着儿子的名字......
突然间,她醒了,一身冷汗,眼泪还在流,哗哗地止不住。她看了看右边的小床,床是空的,儿子今天被他奶奶接走了。
她转向右边,林朗正打着呼噜,睡得正香。
下次再也不带着孩子逛街了,太可怕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一大早,林朗看她精神不好,像哭过了一样,忙问她怎么了。她刚想把梦说出来,突然又想起母亲曾告诉过她梦要十二点以后说出来才好,否则会对自己不利,她不是那种迷信的人,但对于不好的梦,她还是很愿意遵守这个原则。
林朗似乎也没耐心听她讲具体的原因,问完,拿起公文包就走了。最近,他很忙。
她也准备上班,临走时,想起了什么,给家婆打了个电话,问问宝宝昨晚睡得好不好,最后特别强调家婆不要带宝宝逛街,要按时送孩子去上幼儿园,晚上她自己去接孩子。
刚准备走,她又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开始控诉父亲如何地不讲道理,如何不讲礼仪,又得罪了邻居谁谁.......
她不吭声,任由母亲说,她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换鞋凳上,自己只管做自己的事情。等全部准备停当,她拿起电话,告诉母亲自己马上要上班了,回来再聊。母亲还在滔滔不绝,但她还是挂了电话。
这样的电话每天都有,这样的争吵她从小到大,司空见惯。
医院里的人一如既往地多,她看了几十个门诊,戴着口罩,不多说,回答病人的问题时只举牌,不同颜色的牌子内容不一样,比如黄色的牌子上写着“11点前必须睡觉”,绿色牌子上写着“不喝咖啡,不吃辣椒等刺激性食物.....”
一位母亲带着孩子来看便秘,一再问她:“孩子不吃药怎么办?”她不吭声。看她不吭声,家长又问了一次。她忍不住说:“那你就想办法,你做这家长的也不知怎么当的,孩子便秘那么严重,平时好好注重孩子的饮食,孩子怎么会受这么大的罪!”
家长没想到她发那么大脾气,不再吭声,但最后又小声说:“孩子不喜欢吃饭!”
她一听,又来气了:“为什么不喜欢吃饭?你怎么做父母的?”
这家长听了,没敢再吭声,连忙带着孩子走了。她不知哪来那么大气,冲着家长的背影又吼一句:“不负责任的家长,谁也帮不了你!”
护士小李正好进来放一次性手套,看她那么大火气,忙说:“丽姐,干嘛和病人生那么大火?你吃早餐没?我今天带了银耳汤,等会儿给你送来。”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这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吃早餐。
中午午休时,她浏览了下朋友圈,发小淑琳又去台湾旅游了,她正在台北大快朵颐;闺蜜阿兰又在晒抖音,这次她带了个大波浪的假发。
“这样出门,那不给老公丢脸吗?”素面朝天的她面对镜头嘟着嘴。
“等着啊!”于是,粉底、眼影、晒红粉墨登场,转眼,一个中年大妈变成了齿红面白的妙龄少女。
这家伙可真能折腾!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阿兰本身是开美容院的,是她为数不多的闺蜜中最逍遥自在的,结过两次婚,又离过两次婚,两次婚姻,留下一儿一女,读国际学校,从小寄宿。她自己每天过得逍遥自在。
镜头里,她又看见了梳妆台上那个化妆品盒子,雅诗兰黛的。喔,不,还有一个钱包,一个大红的,上面有一个用珠子缀成心形的钱包。这个和她的一模一样。
这家伙,啥时也买了一个和我一样的钱包。她心想。她的钱包是上个月林朗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价值不菲,也很好看,她很喜欢,尤其是穿裙子时,拿着这个钱包参加聚会什么的,特别搭。这是林朗去澳大利亚出差时买的。
阿兰也有一个。她突然间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会那么巧吧?她再次重复看抖音,一次次看着那个雅诗兰黛的化妆盒。突然,她头一阵眩晕:阿兰从不用雅诗兰黛,她只用她自己代理的品牌。一点儿不假,她从来不用雅诗兰黛,只用自己美容院代理的那个品牌。
相同的化妆盒,相同的钱包!一切都是巧合?
她忽然浑身发冷,心咚咚直跳。最近的噩梦不是无症兆的。
她拨打林朗的电话,里面传出正在通话的声音;她不甘心,又拨了一次,还是那种声音。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忙拨打阿兰的电话,不出意料,里面也传出正在通话的声音。
她浑身像针扎一样的冰凉刺痛。难道电视剧里常见的事情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联想起最近的噩梦,以及忙碌的林朗,不会真那么巧吧?
一个下午她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看完所有病人,她忙打电话给林朗,想让他来接她。但林朗说晚上有应酬来不了,让她自己回家。她又打电话给阿兰,阿兰说晚上有约,也不能和她一起吃饭!
他们的步调都是那么一致!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婆婆家,话也不多说,接了儿子就走。婆婆奇怪地问她怎么啦,她不吭声,让儿子和奶奶再见,就走了。
刚回到家,就接到母亲的电话,又在投诉父亲今天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她忍不住吼道:“既然这个男人你和他吵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离婚呢?”儿子被她的吼叫吓到了,愣愣地看着她,不敢说话。她突地眼睛一热,双手捂脸,哭了起来。儿子跑开又跑来,拿着纸巾,掰开她的手,给她擦眼泪。看儿子这么懂事,她更是感到难过,索性大声哭了起来。儿子不知所措,站了一会儿,又打开电视,里面正放着《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他用手来拉妈妈的手,想让妈妈一起看。她擦擦眼泪说:你自己看吧,妈妈去做饭。儿子无奈,只好自己坐在那里看了起来。
她跑到厨房,刚打开冰箱,又忍不住痛苦起来,这次是没有声息的,怕吓着儿子。
她从少年时,就想过如果她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答案是:毫不犹豫地离开。她绝对不会像母亲一样,既离不开,又放不下,整天和爸爸在争吵中度日。她当时拼命读书的目的就是离得远远的,离这种争吵远远的!她怕了,怕极了母亲那种痛苦的哭泣,而她只能束手无措地立在身边,慢慢地,她由最初的担忧变成了麻木淡定,只想着时间快点儿过,结束了,可以暂时平静一段时间,然后又是一个新的循环。她习惯了接受别人在她出现时的那种假装询问实则探秘的好奇心,她从来也不会满足她们的好奇心,每次面对这些叔叔阿姨,她从来都是一问三不知。她只有拼命学习,她发现拿出好成绩时,父母平静的时间周期似乎会更长一点儿。就这样,她度过了她的童年、青少年,直到考上大学。但上了大学,她还是躲不开,那就是母亲的电话一样会追到这里,不停地投诉,不停地哭泣,不停地哀怨。她又养成了只听不说的习惯,因为她知道母亲只需要有人听,她是不会做任何改变的,平静-哭闹-再平静-再哭闹......她的人生就是在这样的循环中度过。
她绝对不会像母亲这样,如果是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男人。她从刚刚懂事时,就知道自己要这么做。
现在果然,她遇到了和母亲同样的问题。一个晚上。她想得更多的是:绝对不会去吵,小时她经历的痛苦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再经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她母亲的老公,她自己的老公,都是如此!
她从没想过林朗这么优秀的男孩子会追求她;在那么多优秀的女生当中,她始终认为自己是最不显眼儿的,最普通的;但林朗偏偏追求了她。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她和他谈起了恋爱,她始终不认为他们会走进婚姻,只是认为自己该谈恋爱了,有人追求,又是这样一个优秀的男生,谈场恋爱不是一件坏事儿,走一步算一步。她从没想过她和林朗会走进婚姻,她很安静,林朗恰恰喜欢她这种安静。
林朗的追求是一种意外,步入婚姻是另一个意外。结婚十年来,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婚姻会至始至终,因为她从小看到的已经告诉她,没有忠贞不渝的婚姻。也正因为如此,十年来,她从未有过安全感;尤其是这几年,林朗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她有虚荣感,但她每晚的梦境更是让她惴惴不安。好了,现在终于不出意外地发生了事情。她甚至有种释然的感觉;原来,现实终于验证了她的感觉是对的。刹那间,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爱做梦。
林朗一如既往地喝醉了酒回来。她一如既往地帮他开门,递上茶,拖鞋擦脸,扶他上床。
睡觉前,她轻声问道:“为什么阿兰的钱包和我一样?”
林朗迷迷糊糊地说:“是,她也有一个,我买的!”她浑身像针找一样,从头到尾冰凉刺痛。
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生活和她所料想的一样,她怎么可能会有至真不渝的爱情,怎么可能会有从一而终的婚姻?
生活果真如此,不出所料!然后,她的心开始变得很静,竟然一觉睡到天亮,没有做梦。
接下来的三个月,就是离婚。她坚持离婚,林朗坚持要问为什么。她不解释,就是要求离婚,以死相逼。所有的闺蜜发小轮番上阵去劝说,想了解她内心的想法,想找她要离婚的原因,但谁也没法从她口中得到什么。
她不想说也没必要说。她知道如果说出事实真相,他们肯定早就想好了理由等着她,然后再听他们一遍遍解释,累!
她不想说,也不愿见到这个场景。任何一对偷情的狗男女,在做这种事之前,早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谎言等着应付比人家的老婆和老公。
三个月后,林朗还是不同意离婚。恰好,院里有支教西藏的名额,院长开动员大会期待中青年医生报名。会议结束后,她第一个报了名,解了院长的后顾之忧。
她把孩子交给了公公婆婆,然后在一个星期之后来到了西藏,她要在这儿呆两年。 法律上规定,分居两年以上,当事人提出离婚, 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在西藏的每天晚上,她都睡得很好。与朴实的当地居民在一起,每天忙忙碌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她感到很充实,只是每到闲下来时,她就会想念自己的儿子,想得心痛。
林朗每天都会发信息给她,但她从未回过一次;他也打电话过来,但她说信号不好,总是很快就挂断了。
她有时还会看到阿兰的抖音,阿兰还是每天在用各种方式在晒她的化妆美容效果。
到西藏的五个月,她父亲不在了。母亲带着哭腔打的电话,说她父亲倒在了客厅了,她吓得不知怎么办好。她立刻让她妈妈放下电话,打120,;然后又打电话给她邻居家的阿红,让她赶快过去帮忙;紧接着是心急如焚地等待。
在等消息的过程中,她开始收拾行李,以她做医生的经验来看,父亲这次凶多吉少。果真,没多久,阿红打电话过来,说120来过了,人家抢救了半个小时,放弃了。她呆立在远处,浑身颤抖,竟然不知该干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儿来,拿了行李,立刻跑到院长办公室,说要回趟山东,父亲不在了。院长很是惊讶,但也很是体贴,一边立刻派人派车送她去机场,一边给机场打电话帮她订票。
等她回到家乡,先听到的是哀乐,然后看到的是一尊冰棺。邻居们还有父亲的老同事们的孩子们在帮忙。
见她回来,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先安排她在棺木前磕个头,然后带她进了家。
母亲见她回来,忙拉住她的手,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他!”
听了母亲这句话,她才痛痛快快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记起了父亲所有的好,一边忆起了父亲所有的委屈,也更加感慨人生的不易。
她是独生子女, 对家乡葬礼的所有仪式都不懂,一切在父亲老朋友的安排下照做。摔盆,磕头,什么时候大声哭,什么时候小声哭,都有人安排。林朗也带着孩子过来了,像她一样披麻戴孝。她没怎么搭理林朗,要么呆坐在父亲棺木旁,要么被安排烧纸磕头,要么对着父亲棺木抽泣不已。也有停歇的时候,她会联想到自己,想想父亲的争吵的一生,她有时甚至很平静地想:这下父亲终于可以安静了。
母亲被她那些老邻居照顾着,火化那天也不让老太太去。她摔的盆儿,用力摔的,按照习俗,盆越碎越好。她使出最大力气去摔,希望带给父亲最后的好运。然后是去火葬场,再去领骨灰,再上山埋骨灰,再回到家里,请帮忙的邻里同事吃饭。吃饭时,父亲的一位老朋友想让她说点儿什么,她站了起来,但还没开口,眼泪又出来了,一位阿姨连忙拉她坐下,说算了算了,孩子难过。
到了晚上,第一个没有父亲的夜晚,林朗带着孩子住到了她以前住的房间,她和母亲住到了那张以前父母睡的大床上。母亲不说什么话,只是睁着眼躺在那里。她想问问母亲的打算,但想了想还是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她安排林朗带着孩子先回去。林朗说他可以再停留一个星期,她冷冷地说没必要,再说呆在这里,对孩子也不好。林朗有点儿祈求她想留下来,但她的心冷笑了几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留下来的意愿。林朗自己感觉无趣,就答应第二天带着孩子离开。
这是阿丽印象中少有的没有母亲唠叨的日子。母亲开始沉默着整理父亲的衣物,按照习俗要在三期那天,把它们烧了。
邻居阿红抽空过来,给他们送来自己家做的馒头。阿红告诉她那天抢救的细节。原来,120来了以后,抢救了大约30分钟,人家放弃了抢救,然后母亲跪在医生面前,跪了至少十分钟,哀求人家一定要再抢救。最后,医生好生劝慰母亲,在邻居的帮忙下,才得以离开。
阿丽有点儿吃惊,在她印象中,母亲对父亲有那种恨不得撕碎的仇恨,她没想到母亲会为了父亲跪在医生面前。或者他们之间有她所不能理解的那种爱。爱之越深,恨之愈狠!
母亲拿起父亲的一件件衣服,说起他们的来历,说起父亲的一些过往,甚至是一些好笑的事情。
蓦地,阿丽突然间问母亲:“你后悔嫁给我爸吗?”
“不后悔!”母亲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年轻时,也有人给我介绍军人,有一次还是一个连长,但那时就看中了你爸。你爸他人好,脾气好,你说什么他不吭声。我脾气坏,他不和我计较。”
阿丽突然想问问母亲以前她总是计较的那件关于父亲出轨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毕竟,父亲刚刚去世,提起这些不好的事情总是不尊重他老人家的。
“你父亲人好,他不和我计较,我脾气不好,你姥姥死得早,你姥爷总是打我,我又要帮你姥爷照顾家,所以我脾气也不好,但你父亲他容忍我,他不和我计较,每次只听我啰嗦。要早知道他说走就走,我就不啰嗦了!”
母亲说完,突然就趴在一堆衣服中间嚎啕大哭起来。阿丽也陪着一起哭。但她始终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母亲对父亲那么刻薄。
哭完,母亲看着阿丽说:“你不要怨恨你妈,有时,我好发脾气,好啰嗦,是一种习惯,实际上,你爸爸人很好的。”
“人和人能进一家门,是一种缘分,一家人进一家门,不容易,得学会包容,你父亲一直很包容我,只是我不懂得包容他......”
为什么只有等人走了,才学会珍惜呢?阿丽总是为父亲难过,不知父亲知不知道母亲内心真正的心思,知不知道母亲对他的感激。
三期那天,她和母亲在路口烧了父亲的很多衣物。回到家后,邻居阿红送了一些馒头和粥,两人简单吃了点儿,继续收拾父亲的东西。
夜晚,阿丽陪母亲一起睡在床上,在记忆中,她很少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因为从小到大,她是怕母亲的。母亲不言语,只是平躺在那儿,偶尔问她有冷不冷。回家这几天来,都很累,她每晚都很快入睡,而且睡得很好,没有梦。
转眼到了第18天,无论怎样,她都得回去了。她想带着母亲一起回西藏,但母亲不同意,说有高原反应,这倒也是。邻居阿红主动过来,让她放心走,她会照顾阿姨的。阿红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姐妹,所以交给阿红,她也放心。
临走前一个晚上,她上床准备躺下,但母亲竟然没有躺下的意思。她看着阿丽,欲言又止。阿丽忙问母亲怎么了。母亲还没说话,眼泪先下来了。
阿丽无数次见过母亲因为父亲而流泪,但从未见过母亲当着自己的面流泪。她一下子慌了,忙找纸巾,说:“春节我很快就可以回来了,要么再过一个月,我过来接你去西藏。”
母亲拿过纸巾,擦擦眼泪,摇摇头说:“不是这个。”
她不知怎样安慰母亲,就盘着腿,坐在母亲对面,等着母亲说。
“你爸这次走得突然,我真怕我会像你爸一样!”
“你别瞎想,怎么会呢?我爸有高血压,你又没有。这样想,我爸走得突然,但也没痛苦,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安慰。”她安慰母亲道。
“有些事,我本想烂到肚子里,但我真怕我会像你爸一样。”母亲望着她,小心翼翼地说。
她的心开始咚咚跳起来,她避开母亲的眼睛,转身又抽了几张纸递给母亲。
母亲拉着她的手说:“这件事儿,我必须得告诉你!”
她想抽出手,但母亲又握住了。不得已,她只好看着母亲。
“你不是我们亲生的,是我们从福利院抱过来的,那时你大约是2岁。”
她看着母亲满眼的泪水,平静地说:“我早就知道!”说完,一低头,泪水潸然而下。她记忆中父亲唯一的一次大发雷霆,追着一个邻居孩子要打,就和这件事儿有关。当时,傍晚,一大帮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她不小心得罪了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追着她打,她忙喊爸爸。爸爸听见,跑出来,一把抱住了她;那个男孩子没有得逞,丢下一句:“又不是你亲生的,管什么管!”因为这句话,爸爸放下她,拿根扫把,追着这个男孩子足足跑了七八圈,直到男孩子跑回家关上门,才算完。也从那以后,再也没一个孩子敢这样说她。那年她上小学二年级。她记性好,总也忘不了这个孩子说的话,但她不敢问母亲,因为母亲好像从未好好和任何人说过话,每次说话都像是在吵架。她不敢。
再大点儿,上高中的时候,她仔细看过自己和爸妈的相片,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她皮肤特别白,而她父母皮肤都是黝黑的;她16岁时,已经有165了,但她的父亲才165左右,母亲更不是不到160。
她曾悄悄问过阿红,阿红欲言又止,更是让她坚定了自己的怀疑:她是抱来的。她从未想过自己到底是哪儿来的,但她知道这是没有答案的,干脆就不去想。
母亲听她说知道,竟然也不奇怪,或许她也早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还有一个事实,”母亲认真地看着她说。
她抬起头,望着母亲。
“不是你爸不能生,是我不能生育。”
“喔。”阿丽有点儿吃惊,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你爸从未背叛过家庭!”
她听了有点儿惊讶地抬起头,既然这样,那么多年的争吵又是源于何事?
见她疑惑的样子,母亲叹了口气说:“外面都说是你爸不行,他是个男人,要面子,我不允许别人这样说他,于是我故意和他吵,经常吵,让邻居都知道他有外遇,不是他不行,是我不行。”
原来是这样!原来父母之间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爸是个好人,他不和我争辩,他越好,我越觉得对不起他;越觉得对不起他,越想离开他,于是和他吵,和他闹离婚,让别人知道是我不能生孩子,不是你爸不行,否则他离婚了,也找不到。但我怎么吵,你爸就是不离;任由我吵,不和我争!”
“实际上,吵不是因为自己有理,恰好是因为自己没理,对未来没信心!再后来,吵就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相处的习惯;只有吵,或许才能发现对方的存在。”
她认真听着母亲说,任由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流淌。
“我一直以为爸爸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她哭着说。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母亲缓缓地说。她抬眼望着天花板慢慢地说:“以前不懂得怎样教育孩子,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后来你上大学走了,才知道我们的争吵对你会有很大的伤害,但又不知怎样弥补,每次和你打电话,甚至不知和你怎样说话,所以还是习惯性地去吵。妈妈对不住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她禁不住跪下来,跪在母亲面前,两手抱住脸,抽泣不停,边抽泣边摇头。过了好久,她抬起泪眼,望着母亲说:“没有影响到我,是我不好,不知怎样安慰你们。”说完,母女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这晚,她睡得很熟,没有做梦。
第二天阿丽早早去了机场,阿红开车送她。第二天下午,她回到了西藏。
在西藏的夜晚,她每天晚上都会看星空,心想:哪个星星是父亲,她始终感觉父亲没有走,只是在天上某个地方望着她,希望她好好的。
以前在母亲埋怨的话语中,她一直认为父亲是个对家庭有愧疚的无能的男人,她怨恨父亲不能让母亲快乐,只能让母亲每天絮絮叨叨,但通过和母亲深入聊天,她才知道,原来是父亲在包容母亲的种种不如意。她为自己对父亲以前的怨恨感到内疚。她真希望有另一个平行世界,父亲在这个世界,生活得非常幸福。
她有点儿怨恨自己,如果早点儿和父母沟通好,或者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怨恨和不安。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度过。
每晚,林朗会让她和儿子视频,这是她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一开始视频完,林朗总是赖着想和她多聊几句,甚至故意逗她笑,但她都冷冷地挂了电话。林朗有点儿抓狂,有一次给他发信息说:“只想知道原因是什么!”她没回复。或许时间是最好的答案。
有一天,阿兰打电话说要来西藏玩儿。她很震惊,为这个人的厚颜无耻。她既然敢来,那就来吧!
阿兰让她借个车,说要和朋友一起自驾游。她找借口说车不好借给别人,拒绝了她的要求。她告诉阿兰说她很忙,没空接待她。阿兰说没关系,到时她会去找她。
说是这样说,阿兰到的那天,她还是去了机场接她,她想看看抢了她老公的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大胆量来见她。
阿兰见了她,大声说:“好久不见!”
她依然一如既往地夸张,抱着她,原地转圈儿,然后拉着一位帅哥说这是她新交的男朋友。
她很吃惊,没想到阿兰这么快又有男朋友了,难怪她敢这么大胆来见她。
吃饭时,阿兰忙着付账,拿出了那个红色的钱包。阿丽怎么可能让她掏钱呢,两人让来让去。最后还是阿丽抢先用微信付了帐。
看着那个扎眼的红色钱包,阿丽说:“现在很少有人用钱包了!”
阿兰说:“是啊,对喔,你不也有一个相同的吗?”
阿丽一愣,心顿了一下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有一个相同的?”
阿兰大笑起来说,说:“你家林朗没给你说?”
她盯着她的眼睛说:“说什么?”
阿兰说:“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你们家林朗忘记了给你买礼物,他恰好来我店里洗发,正巧我从澳大利亚代购回来的东西也到了。他问我有没有合适的礼物,然后就相中了那个钱包,说送给你做母亲节礼物;我开玩笑说:我是你儿子干妈,你也送我一个钱包得了,做母亲节礼物。他二话不说,立刻掏了双份钱。”
她一下愣在了那里。阿兰继续在说:“ 我一想,下个星期天是你生日,就又唆使他再买盒化妆品做礼物,他说你只用雅诗兰黛,让我帮你在澳大利亚买一盒;人家一盒不代购,为了成全他,我也买了一盒,想着等你用完后,再给你!”
“喔,原来是这样!”
“你们家林朗还是很爱你的,真不明白你干嘛要离婚?”
她听了,浑身无力,恍惚了半天。原来是这样。
眼见的不一定是真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稍微清醒点儿。
她把阿兰送回酒店,然后往自己宿舍走去。她抬头望望一望无际的星空,天上星星点点,哪一颗是爸爸的呢?她想着,突然间就湿了眼睛。她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和爸爸有很多话要说。
电话铃响,她拿起来一看,是林朗的。她的眼泪立刻出来了。
她按下键轻轻说:“好久不见!”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