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园
2010年10月1日,伊寒和伊薇一番商量之后,还是把老爸的骨灰盒埋在了新寨水库的公墓里。在公墓门口姐弟两烧完了所有的纸钱,放完了所有的鞭炮,点了所有的香。没有了从前的披麻戴孝,只是在手上栓了跟红线。伊薇说说又笑笑,笑笑又哭哭。
伊寒爸的坟在高高的山上,山下是一个很大的水库,山的对面是蒙自的烈士陵园,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墓碑,大部分是在对越战争的时候,躺下的年轻人。水库和陵园之间是,从前回家的老路。这条回家的路,这个男人走过无数次,白天走过,夜里走过,雨里走过,雾里走过,雪里走过。怀着焦急去看自己生病的母亲,带着想念去看自己的兄弟,满怀希望去看女儿的出生,踏着月色去看刚出生的儿子,背着一大袋桔子去看自己心爱的老婆,挑着几十斤肉去看丈母娘......
这条路,伊寒只走过终身难忘的一次。他跟着伊寒爸,伊寒妈上了道,没多久,走到红寨的烈士陵园,就遇上一个好心的赶马哥,赶马哥的马篮里带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姐弟俩。女孩和伊薇年纪相仿,也梳了两个可爱的小辫子。过路客把自己女儿放下来,却把伊寒放进去。那个姐姐一路跟着他爸走完全程20多里地,直到那个分手的岔路口。
伊寒一辈子都难以忘记,那个金光四射的傍晚,他活蹦乱跳的回到老家,外婆的厨房里,老爸送回家的小黄狗,已经长成了一只英俊无比的大狼狗。一见到伊寒,就摇着尾巴欢天喜地的跟着他跑前跑后。外婆拄了那把烧火钳,安详的坐在灶台前那块光滑的木头上。伊寒嘣的一声,从高高的门槛上跳下来,“阿婆”。听到伊寒的声音,阿婆问:“阿满,察(吃)过了没有?”。
很多年以后,伊寒有机会去了中国的很多地方。他才发现原来他婆说话的口音其实是江西某些地方的口音混着云南本地口音形成的一种方言。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因为他是无法回去的关于昨天的记忆。
从墓地回来的路上,伊寒经过从前生活的部队营房,这里的部队已经被改编成武警。那些从前高高的红砖围墙。威武的大营门,已经被封起来,用红砖墙堵死,步兵营,高炮营,教导队的汽车棚,完全被推平,成了汽车驾校和修理厂,一地的乌黑油腻。部队的菜地,全变成了公路和小区。没有开发的也只是一片荒草的红土。那些种了几十年的桉树和大片的石榴地,也全部被砍掉,毫无影踪,它们终于不用在风里留着棕色的眼泪。
韭菜园最后没有了韭菜,成为南湖边上的一个地名。各家各户新盖起来的房子吞没了最后的一片韭菜地。蒙自的过桥米线味道十分鲜美,号称是天下最正宗。而过桥米线,从来必不可少的配菜就是韭菜。韭菜烫过滚水,保持着鲜绿,非要掌握好时间火候。鲜红的辣椒油,飘在韭菜的绿波里,配上白色的米线,和当地特有的香大葱。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韭菜园出产的是蒙自最好的韭菜。伊寒小时候,韭菜园的地里广种了许多的韭菜,清晨的露水站在韭菜叶上闪闪发光,放眼望去,一片菲然的绿色。在这里,伊寒背下了他的第一首汉乐府: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韭菜园到了,要不要下来,去甩碗米线?”伊寒的姐夫停了车问道。
伊寒发现手上的红线还在,就把它取下来。摘下了墨镜,抬头间,北回归线南边的阳光好刺眼。一辆红色的脚踏三轮车,从韭菜园小区门口混乱拥挤的人潮里,慢慢倒车出来,李顺祥的“阿姨”,坐在车筐里的一根小竹椅上,两鬓斑白。而车上有个伊寒曾经熟悉的身影,似乎笑吟吟。
全篇完。
2011年10月14日 第一稿
2016年1月17日 第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