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她王阿姨,那天约了中介去看房,是北航出来兼职的大师兄,他只有一个单车,他说坐单车去,我说我走路,你自己骑,他说没事这样快些。我第一次坐那个单车然后腿被绕进链条里,链条也断了。我至今不知道,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链条的问题。
那段期间就是不想住学校,只要不太远,就想自己呆着,晚上写东西也不会打扰人。大家都说北京人不好相处,特别挑剔,所以去看房子我也不怎么有谱。但是我知道,人和人相处,不要太生硬了就是。你觉得人家挑剔你的时候,可能也是你在挑剔人家。
王阿姨那时候不算老,北影厂刚刚退休,闲得无聊跟人一起卖保险,说话很快,说话时候脸部表情和眼神非常同步。她出租的是她北影厂的老房子,很小,两居室,不过她说她要留一间放东西,只给我另外一间。那个北影厂院子离学校三站地吧,离西单不远,离小西天更近,我喜欢看电影。我也喜欢看话剧,学校离海淀小剧场很近,我办了会员卡,不到40块可以看一场话剧,最初的开心麻花是我喜欢的。
我看见她屋子里的大红色旧沙发,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莫名好看,王阿姨走上去,啪嗒一下,说“你看它可以当床,来个朋友什么的,是不是特别好?”我没什么朋友来,当不当床无所谓。她接着说“前不久我这屋子里才成功毕业一个北师大博士,他全家一块儿在这儿住,所以你想这房子风水是不是很好?”我也无所谓谁在这里毕业了,书是要读完的啊。房子旧,随便刷了墙,地板全是水泥,不是什么高档的水泥清光,就是水泥,而且不怎么平整,像小时候那种老屋子的水泥地。但是我还是很快做了决定,因为房租我可以接受。
我去宜家买了几个灯重新换上,乱七八糟很多东西一放进去,那种满满当当的安全感就有了。马小姐后来去,一进门就惊呼“这也太温暖了,嗯,像家的样子啊,太喜欢了。”
一般不会有谁会和房东这么相处。但是王阿姨不一样,可能我也不一样。她有时候会来找我,她说她来看看,她问我是不是独生子女,我说我是。她说“你看我就知道,我也是,咱们独生子女干什么都直接独立。你看你,是吧?”她的一句“咱们”一下就让我们之间,没了疏离感和距离,虽然我觉得她说的话也不那么对。
我如果不在,日子久一些,她会隔三差五去帮我看看,我没收拾好地,她会帮我收拾。我回去后,她还来,她会给我说我不在的日子她帮我弄了啥,哪些我没做好,要怎么做才行。比如,厨房怎么清理才会永远干净整洁没有油污。总之她事事周全,我好多家务事都是跟她学的。他们北影厂退休职工反正每月新片审查后,都会有各种电影票,她经常拿很多给我,她说“我都不爱看,你去看,多给你几张,同学朋友一块儿去看。”她和朋友去摘水果,回来后,也会专门开车过来拿一些给我。她让我去她家包饺子吃,说了好多次,我觉得都说成口头禅了,但是我一次也没去。
我呢,每次回家或者去哪儿,都给她带点小东西,吃的啊特产啊,她也开心。后来王阿姨换了大车,她说“我这小车我不卖,你开不开?你去学校不用坐公交车。”我不会开,我那时还不会开车。
前年,王阿姨跟儿子出来旅行,顺道过了贵阳,那天她给我打电话,我差点电话都惊掉了,有那种失散多年的亲人,突然取得联系的百味杂陈,我站在公司的过道上,都有点不晓得该进哪间办公室。所以大概是这样,事隔几年,我的房东阿姨,依然记得我的电话和记得我,并且会找我,我觉得很感动。再次见面,王阿姨都70多岁了,除了头上多的几根白头发,她真的还是那么有精神气那么爽直。再次见面,我们说话聊天,也没有一点的陌生感。加了微信,这些年,我经常看她全国乃至全世界各地旅行,跟着一群老太太,一点没变。
那天,她一脸埋怨的样子说“你这么多年,也不回北京啊,下次回,住我东四的院子,住久点儿,反正也没人住。”我真的很想回,我也很想住那个胡同里的院子。
下雪的时候,北影厂老房子的院儿里,除了落雪,还有红墙青瓦,生锈的栅栏,你应我,我称你,特别好看。一大早,天没亮,院子里除了睡不着早起的一两个大爷大妈,几乎没人,特别安静,出门走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