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伪文青,看到微信公众账号里日渐泛滥的那些“十大特色弄堂”“文青最爱的老弄堂”也不禁皱眉。当年的老弄堂,在岁月的磨盘里辗转,只沉淀下来来田子坊、步高里那些声名在外的精致里弄,而关于油盐酱醋的世俗记忆则被高高扬起,似乎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也许在游客的眼里,来到这些地方就能穿越历史触摸到十里洋场老上海的繁华,那些车水马龙,那些灯红酒绿。这跟我去北京就想拜访下北京胡同是一个道理,美其名曰寻找历史。
一座城市的气质,不在于某个或者某些著名景点,它深藏于一条小路一个小弄堂,是由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居民构成的。作为上海的特色符号,弄堂,这一系列群体仪式性活动的发生地,蕴含了老一辈上海人的集体记忆。而集体记忆创造了广泛地社会认同,因此弄堂在本质上代表了中世纪的社区精神,是人情社会的缩影。
弄堂,又称里弄,里是邻居,弄是巷子。弄堂多数是死胡同,里面住着几户人家。所有人家都面向一条公共的弄道,这条狭窄的小道就成了这几家住户的公共空间。
“从石库门单体布局看.仍保留着以大家蕨为单位那种封闭独立式住宅特点,长幼有序,尊卑之别分明”.但从其“多种的社会功能中,不难看出它所具有的潜在优势。首先,它既实用.又舒适。再次“东西厢房各约50一60平方米,可作业务洽谈、来料加工、堆放物件等多种经营之需。这种融家庭生活与经营活动为一处、可灵活变动使用的住宅,对使用人的财力、人力、时间、空间利用都是经济而舒适的”。
——节选自《罗苏文石库门:寻常人家》
(一)弄堂口纳凉:作为一种仪式存在
每到夏天,由于老式住宅中的制冷条件较差,吃完晚饭过后,弄堂里的邻居街坊们便把长板凳搬到弄堂口纳凉,老人们躺在睡椅上摇着扇子。妇女们坐在长凳上聊聊生活琐事,说说东家长,道道西家短,譬如是谁家的小孩考试得了第一,谁家的孩子又找到了份好工作。小孩子们起初还在母亲的跟前听着唠叨,之后又成群结队地在弄堂口做起游戏,奔逐打闹。一个弄堂的小孩子们往往结成一个小群体,在弄堂口玩起弄堂游戏,比如跳房子,抽贱骨头等。在游戏中,这个小群体里会自然而然地出现游戏的组织者和领导者,组织这个群体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重复相同的过程,通过这种强化,这个群体的联系日益紧密,团结成为一个团体。
本是出于娱乐、舒适考虑的纳凉、游戏活动,在日积月累的重复强化下,变成了无意识的自发行为,成为了居民生活中的日常习惯,即弱意义下的仪式行为。这一仪式行为强化了弄堂居民对集体的认同感,街坊邻里间形成了友好、和谐的亲密关系,而不是基于利益和价值选择下的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弄堂里的这种人际关系是自然的,非组织的,因而更具有人情味。
(二)公用空间下的人际互动创造了集体记忆
老上海的弄堂里,由于面积小、人口多、物质资源较为匮乏,因此人们将私人空间转移到了公用的通道里,催生出了许多公用空间,赋予了弄堂口以社会性和私密性两种双重属性。弄堂里有公用电话,弄堂里经常会传来传呼电话的叫喊声:“××,有电话啦!”电话内容是私人的,但是电话事件却是弄堂的。弄堂里有“老虎灶”,也就是开水房,冬天家家需要的热水更多,去老虎灶也更频繁,人一多,就会发展出互动,就会超出原有的功能,老虎灶也成为一个地方,喝茶,聊天,泡脚等。另外,有些早期弄堂中自来水设施亦不完备,常常几家合用或后加设于户外,而上海的气候又使得户外活动成为可能,弄内空间的相对封闭性和适当的空间尺度更为居民提供了这样一种理想的户外场所。
于是,许多原本属于家庭内部的活动,如洗衣烧饭、用餐纳凉,都被移到了室外公共空间之中,使弄堂口成为名符其实的"公共起居室"。虽然以损失家庭私密性为代价,然而却也更加强了弄堂住宅中本来就已具备的那种大家庭似的亲密无间的邻里关系。在这样一个共同的"起居室"内,人们友好交往、和睦相处,成为了大家庭,拥有了共同的集体记忆。
现如今,弄堂已经慢慢淡出了我们的视线,而人们也正以各种方式来重温集体记忆。田子坊们的出现,隐喻了人们对集体记忆的尊重,是人们集体记忆的存留,是借助过去留下的建筑和传统,试图重构过去的一种生活状态。因此,我们也可以理解,在老房拆迁时动迁居民的无奈,因为过去的弄堂承载了过去数十年生活的集体记忆,承载着人情社会的温情,是人群共同体的共同拥有物。当我们现在看到那些似是而非的改造建筑时,不知该哭还是笑。
老弄堂如果非得走,那最好的选择也许就是让它留在记忆里,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