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所有的告别都会有失语的重逢,在人来人往灯火辉煌的大街一眼认出你,便是我与你相识十几年这场山水里最美的春花秋月。
春天来的时候,躺在寝室的床上听到窗外风清莺啼,换下的衣服得好好洗了,终于等到一个太阳天,阳台上停歇了些鸟。
刷牙洗脸,从宿舍四楼往下看,一些小孩子骑着自行车在校园大道里闲晃,男孩子带着女孩子使劲踩着踏板,追上前面的男孩子,远处的操场传来男生打篮球的吵闹,一切都沁满高中生活的味道。
“吴是暖。”对面男生宿舍里传来的声音,带着怒意。
“啊。”尖叫一声从阳台跑回了室内。
“阿是,怎么听到有人叫你。”阿楚拿着衣服问我。
“从对面男生宿舍传来的吧。”沫沫搭腔。
“看得清是谁吗?男生宿舍那边刚才谁在阳台,要不我们给你问问?”年纪最长的大姐问。
“听声音真听不出来,现在班上也没有男生会叫我吴是暖。”我摇摇头,算了吧,若是恨我之人便防着点。
“阿是,收拾好了我们去外面吃早饭,顺便在学校到处都逛逛。”大姐把板凳上的书本都摆在桌子上,拿出抽屉里的钱包。
“好。”
“这家的粉真的好吃,干拌粉特别不错。”大姐强力植入大广告,一边的老板乐不可支地准备着。
“吃完了,我们去男生寝室那边的花园里看看吧。”大姐大口大口往嘴里送,鼻涕都要出来了,我塞给她一张卫生纸,“女生去男生寝室楼下多不好,不去啊”
“就算陪我去嘛,楼下有几棵银杏树,我一直特别想看。”
“求我啊,我就陪你。”贱兮兮地笑。
“求你了吴是暖,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她头枕在我的胳膊上,老大不小就不要撒娇了。
“难听,看在你唱歌这么难听的份上,我就陪你走一趟吧。”伸出食指把她的脑袋顶回去。
男生宿舍楼下是一片花和树,因为男生宿舍比女生宿舍建得晚,绿化比女生那边好多了。几棵参天的榕树和银杏树分列两边,枝干伸出大道,已经长出嫩绿的芽,每一个都像五光十色的彩色泡泡挂在树梢,鸟儿清澈的叫声盘旋在头上。
“英静,我们坐会儿。”大姐叫英静。
“不了,逛完这,还要去青少年宫荡秋千。”她拉着我往前走,“这么好看的花再看会儿。”再看会儿,摸清位置,好偷回家,我们家门前的花全是从山上挖回来的,或者是各种歪门邪道得到的,春末夏初时节开满整个门廊,每天清晨刷牙洗脸时,清风夹杂着花香飘入鼻间,所以我喜欢家里的夏天。
“走了。”
我挪脚,抬头看,是金靳,他和另一个男生在石凳上下象棋,他也看见我了,两人没打招呼,径直走过。
“你认识?”走远了英静问我。
“不认识啊。”谁认识他啊,笑起来只剩眼袋的丑家伙,当个班长也要送礼。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无法欣赏另一种人,他真的活成我最讨厌的模样。
“是暖,轮到你打扫卫生了吧?”一回到寝室阿温就问我。
“我昨天扫过了呀。”真没记错。
“你昨天那叫扫过了,地上还有那么大的纸屑。”她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团卫生纸,明明就是她刚扔的。
“你别欺负我,我今天再给你扫一次,下次再作我就去告诉老师。”拿起扫把随手扫了几把越想越来气,凭什么你丫要我伺候,扫帚一扔去找阿初了。
我曾问过茉茉,为什么室长欺负我的时候,你们一个人都不帮我,茉茉说,你知道吗,因为你跟寝室里谁都不亲,犯不着为你得罪谁。
是啊,那时候的我还一直妄想回到初中,回到忆景在,阿进在的日子,所以每日吃饭学习都粘着阿初。
“阿初,我今天跟你去你们班看书。”我找到她的寝室,那时候不敢面对都只会逃避,女生之间的战争,好像更令我害怕。
“怎么了,没带书就跟我去教室。”心细如她。
“借你的看,不会不借吧?”反问她,搪塞过去。
九班的教室就在7班旁边的旁边,上厕所时还是会遇见几个室友,她们都装作没有看见我,故意避着我,咋就这么容易变成全民公敌呢。
有时候躺在寝室床上总有一种披荆斩棘上战场的压迫感,现在好,闹掰了好。
晚上上课时回到了本班教室,几个室友都低着头在算题,我走到一个比较要好的男生旁,“林元桦借你的数学作业,谢谢。”
初中与高中最大的落差感就是我变成了那个要请教别人要抄别人作业的人。
“不要抄,老师看得出来。”
“嗯。”
看他的解题步奏,看不懂,“这一步是怎么算的?”
“你数学及过格吗?”
“及格过。”
“连这都不会?”
“嗯,没听懂。”
回到座位,又卡在了下一步,我不好再去问他了,进入这个班,我不敢跟别人提起以前的自己多优秀过,考过全县第一,偶尔英语考到了第一,英语老师也满脸质疑,前面的男生转过来,“你居然比班长考得好。”原来你的好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笔一直在手中转动,停在画满算术的草纸上,却写下了忆景的名字,她去哪里了,还好吗,有人陪吗,我们相互陪伴了这么久,离开会不会不习惯啊。还有阿进对别人也像对我一样好吗,是不是把唱过的歌都唱给二中的姑娘了。
数学题整整花了三节课才交上去,而且也只是一知半解。
“茉茉,一起回寝室。”阿温对茉茉说完,转过去收拾书包,高高一摞书被她拿去了一半。
我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准备看会书再回去,我们无法同路的,就像我从未曾料想自己会受到这么多人反感,被人讨厌果真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我一遍遍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自己是不是性格上有什么毛病。
门卫大叔提醒马上关门,我跟着最后一拨人下了楼。
宿舍在四楼,爬到门口已经气喘吁吁,我推开寝室门,推不动?再使劲还是不动,“我回来了,开门啊。”
“今天就是要把你锁在外头。”是阿温锁上的。
“拜托你了,开门吧。”我贴在门上拍着门。
“你不要回来了,反正你又不喜欢我们。”
“为什么要这样。”再拍还是没有反应。“求你了。”“求你了。”鼻子突然一酸,不容忍自己的卑微转身走了,不能再求她。
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灯全灭了,我打开手机,翻开联系人,这时候打回家,妈妈一定睡了,还可以打给谁,全是相识不相知的熟人。
嘟嘟嘟嘟嘟,决定打给妈妈。
“是暖,这么晚还打电话?”妈妈的声音带着倦意,想必被我惊扰了。
“妈,睡了吗。”明知她睡了又被我吵了。
“嗯。”
“家里播种了吗?”
“田我已经耙好了,明天就可以播种了。”
“哦。”握住手机笑起来,把鼻音重了。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好好读书。”
“我知道。”
“还有事吗,没有话就早点睡。”
“嗯,那我睡了。”不敢跟她多说一句,但是好需要她。
“挂了。”
我把书铺在楼梯上,晚上冷了,风从楼道两头刮进来,抱紧自己一阵一阵的发寒颤,我想睡一会儿,却又总担心周围有什么东西,自己吓自己地醒来。
哥哥,我已经不再想你了,所以现在害怕就是害怕,害怕就睁大眼睛看清周围的世界。你于我,我的整个欢乐的童年于我,都是不可望不可即的梦,想着想着就哭了。我也不会再怪你离开,也不会强求时间停驻,人没有寄托的时候,可怜得很可怕。
大概是凌晨四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身上发冷,我再次去推开寝室门,门没锁,我蹑手蹑脚地上了趟厕所躺倒在床。
“你知道,我们只是跟你开玩笑,哪知道你昨天自己离开了。”
我停下咀嚼的动作,手里的馒头凉了一早上,其实你若跟我说句对不起,或许现在想到你我不会带着明媚的恨意。
“那时候你们为什么集体欺负我,我们平时玩挺好的,我以为。”时隔五年,在手机这端我问她。
“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针对你吗?”唯一保持联络的英静回答,“因为你总是不合群,你跟我们不合群,但是跟九班的小姑娘玩得特别好。”
“你说阿初?”
“不,你跟整个九班的女生差不多都认识。”
我只是比较念旧啊,整天去找阿初玩,于是跟九班的同学都认识了,走路相遇都会打招呼。女生之间的气氛就是这么诡异多端。
这件事也成为我非离开七班不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