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颜是个“叛逆”的姑娘,大人的话从来不听。
林妈妈说你不能去水库啊,那里又淹死人了,林颜天天跑到水库玩到天黑;林妈妈说你不能去冷饮店啊,那里全是社会混混,林颜转头就进去泡了几个小时。
林颜不知道她妈从哪里听到的这些消息:冷饮店全是混混!水库又淹死人了?
冷饮店里全是学生,哪来的混混?可能进冷饮店的人都叫混混罢,学生混混!林颜四季出入冷饮店,觉得做混混挺好。
水库也没什么不好,宽宽的马路轻轻的风,能跑能跳,好地方啊,为什么不去!
可能正是因为那是个好地方,所以时不时就有人跳水自杀。
林妈妈很忙,只有时间说“林颜你不能干,嘛!嘛!嘛!”,却没时间管林颜干,嘛!嘛!嘛!
林妈妈作严肃状,说:“林颜你可不能早恋啊!牵手亲嘴是会怀孕的!”
林颜作恐惧状,脸写“真的么,我绝不早年恋!”。等林妈妈出门了,林颜马上表情归位,嘴角一撇,“妈你哄鬼呢!初中课本上边写得明明白白,牵手亲嘴什么也不会发生。”
林妈妈知道自己女儿长得出众,又在青春期,难免不找个男朋友败坏成绩。老师也反映说学校里好多男孩对她有意思,你得好好给孩子打打预防针,这么好的成绩不能栽到早恋上。
然后林妈妈就是这么给女儿打预防针的,用老一辈传下来的智慧箴言。
接着老师们又反应,说您工作做得不错,林颜确实没有早恋。林妈妈遂满意地点点头,古老箴言果然厉害,对自己这代人有用,对女儿同样有用!
在学校,正如老师们所讲,追林颜的人不少。有学长也有学弟;有送玫瑰的,也有写诗弹吉他的;有知难而退的,也有打了好几年持久战的。可他们,都被挡在外边,即便其中不乏好看的,有钱的,成绩好的,自觉文艺的……
整个学校,林颜就觉得那个学生会长比较顺眼,听说他兼任文学社长,以前模模糊糊地见过两次,穿着长风衣,后边跟着几个学生会的,像个特工;林颜也看过他在学校杂志上发表的文章,读起来还挺顺的,有点像她那个笔友。
如果他们可以走得近一点,说不定还能做个不错的朋友,就像她和她那个笔友。
2
林颜有个笔友,不知何方人士,长年互相通信。两人很是聊得来,彼此将对方奉为知己。他们时常通信,无话不讲,曾在信里聊过怎么养花,聊过怎么做出好吃的西红柿炒鸡蛋,聊过怎样写诗,很长一段时间还互相切磋写诗,还聊过怎么学习,拜此林颜经常年级第一……
他们虽然没有见过彼此,但却已经深深嵌入对方的生活。他们几乎是360°契合的,所以能有讲不完的话。
但他们从没在信里提过自己的电话号码,在哪个学校上学。因为他们一致觉得,遇见这么好的笔友,必须要珍惜!要一直用书信把这份冰晶般纯洁的友谊书写下去。在信里,大家都是完美的,如果见了面,说不定这段美好就消散了。
直到高中,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电话号码,扣扣号也没讲过。他们一直延用最古老的交流方式,书信文字。
可是,书信的局限是很大的:交流起来太慢了,信寄出去,要三五天才能收到回信;而且书信内容有限,不能把想讲的话都讲完;还有些东西是文字不能描述清楚的,只有面对面对白才能体会。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见面,面聊将比书信快捷得多。
见面前,他们在信里互留了电话号码,确定了见面地点,还讲了各自在哪里上学。然后林颜惊讶了,他居然和自己上同一所高中,这让她有点激动,一个高中,极有可能见过。就算自己没见过他,他也应该知道自己,毕竟自己是响当当的美女,名声在外。
3
见面约在一个冷饮店,林颜经常去的那个冷饮店。
见面时,林颜惊讶了:“你,你,你不是那个个学生会长么!”。
原来写了六年信的笔友是学生会长,兼文学社长,叫刘璃。
刘璃倒不是很惊讶,来了一句:“果然是你啊,林颜!”
这肯定的语气,好像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写了六年信的笔友是我一样!
刘璃看出了林颜的疑惑,“我看过你在杂志社发的诗,你是不是也寄给笔友看过了,还叫他帮着修改?”
林颜恍然大悟,她也早该猜到的!文学社长的文章他也看过,跟他笔友的很有几分相像。
既是多年的笔友,又是同校的同学,交流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林颜领着他进了冷饮店,点了金桔夏天和芒果缤纷。
他们早前在书信里交流过冷饮,这两6种都是他们爱喝的。
林颜示意让他先选。
刘璃看了看,拿起淡橙色的金桔夏天,说:“金桔夏天要是加点葡萄汁会更好喝,但是所有老板都不会同意!”
林颜眉毛挑了挑,“你喝试试。”
刘璃抱着试试的心态戳开封装,喝了一口,“嗯,加了葡萄汁,比我自己在家里做的还要好喝!”
“你以前在信里说往金桔里加半杯葡萄汁味道更好,我试了很多次了,觉得加三分之一杯葡萄汁最好喝。”林颜说到,“我和老板认识,我叫她特意做的这杯金桔夏天。”
……
……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一天,林颜一下子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笔友,一个是学生会长。
4
第二次在这间冷饮店见面,是一年之后的事情。这期间林颜加了文学社,还和刘璃一起代表学校参加了省里的朗颂比赛。
又是一个夏天,冷饮店生意很好,还是原来的样子。刘璃约了林颜,来这里见面。
林颜到的时候,刘璃已经早早地在店门口了,他看着远处的山,背对着自己,白衬衫,双肩包,清爽的短发,整个人就像透过树隙的阳光。
冷饮店里,林颜又点了金桔夏天和芒果缤纷。这次刘璃没急着拿冷饮,而是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琉璃盒子,上边雕纹着好看的石楠花,一团团一簇簇,颜色鲜艳,美丽动人。
“送给你!”刘璃说。
林颜接过来,以为只是个好看的普通收纳盒,没想到打开,里面是枝玫瑰,还有软柔的栀子,泛白的荷花,以及金黄的树叶,暗红的梅朵。鲜艳的玫瑰静静半掩在层叠的花叶里。
玫瑰,林颜当然收到过,这是她收到过的最多的鲜花。大束大束的,用礼品纸精细地包裹起来,花瓣上洒着好闻的香水,另人心动。但林颜觉得这样的玫瑰金玉其外,没有意义。
可是这枝玫瑰不一样,是支被春天的栀子,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落叶,冬天的红梅掩衬着的玫瑰……这个收纳盒,装着玫瑰和四季。
以前在书信里,刘璃说:我养了玫瑰,以后,要是遇见自己喜欢的姑娘,我一定摘下最美的那枝送给她。
林颜因为时不时就收到玫瑰,所以回信说:玫瑰太普通了,人人都送,没有多大意义,送别的吧!不然那女孩你是追不上的。
刘璃回信中大笑,说:我就要送玫瑰,不一样的玫瑰,女孩们想不到的那种。
林颜信中追问:那是什么样的玫瑰呢?
刘璃的回信是张明信片,写着:我一路走过,把四季装进盒子,有一天,四季会簇拥着我的爱,被她捧在手心。
今天,林颜捧着这枝不一样的玫瑰,想起了以前信里说的。
林颜看着玫瑰,问:“你说过要把玫瑰送给喜欢的女孩吧!”
刘璃点点头:“嗯,送给你。”
5
暑假里,林颜对林妈妈说:“我去同学家玩了。”然后转头带上妹妹去找刘璃。刘璃也叫了几个朋友,在凉快的池塘边摆了个烧烤架子,烤了一下午烧烤。
刘璃很体贴,有什么烤好了,第一个就端到她和妹妹面前。烧烤完,天都黑了,于是他们又去放烟花,云层下,好看的焰火在头顶炸开,照亮了天空,天空下,刘璃和朋友抱着吉他唱着歌。
末了,已经快九点了,她和妹妹只好在刘璃家里住下。刘妈妈很喜欢林颜,给她和妹妹铺了软软的席梦思,还做了夜宵。
晚上,林颜问妹妹:“你喜欢那个哥哥么?”妹妹点头,“喜欢。”
又问:“你觉得他家里人怎么样?”妹妹点头,“挺好。”
是啊,挺好,今天挺好,他也挺好,他家里人也挺好!
第二天回家,林妈妈一脸凶狠,拍桌子问:“林颜你昨天去那儿了?”
林颜和妹妹早就串好了口供,不支不吾,“我们昨天在同学家玩得太晚,就在她家休息了。”
林妈妈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回来?”
“她家还没装电话呢!”林颜一脸无辜。
林妈妈勉强信了,毕竟女儿平时也算乖乖女,问题应该不大!
林颜本以为就这样糊弄过去了,那曾想,过了一会儿,刘妈妈打来电话,把昨天的事情抖了个清清楚楚,还说:“我看他两挺相投的,要不我们先提前攀个亲家……”
林妈妈电话一扔,声音从底楼一路炸上三楼:“林颜,你给我老实交代!”
林颜老实交代了,早恋的事情交代了,昨天带着妹妹在男朋友家留宿也交代了。接着林颜也交代了,被林妈妈一顿暴打,从此不轻易被允许出门。
6
虽然林妈妈加强了看管,但毕竟很忙,看管漏洞很多,林颜趁着漏洞偷偷和刘璃见面,但是林颜没机会主动去找刘璃,只有刘璃骑着车来镇上看林颜。
那是暑假快结束的一个下午,刘璃来看林颜。走的时候,天已近黄昏,本来晴朗的天空匆匆忙地排起了厚厚的乌云,层层堆叠。是台风么?不是台风,只是暴雨,但来势凶猛,雨点儿撕不开的稠密,如同天河打翻。这让林颜很担心。
第二天,林颜打电话过去,没有接通,据说因为昨晚雨太大,信号塔出了问题。
第三天,林颜打电话过去,没有接通,妈妈回来说路上在换电话线。
第四天,林颜正要打电话,刘璃的一个好朋友,就是和刘璃一起抱吉他唱歌的那个,找到林颜家楼下,告诉她说刘璃回家路上摔了,小腿骨折,全身上下多处划伤,昨天在县医院做的手术。
林颜拨通了医院电话,刘璃接了。林颜问他怎么样,刘璃说还行。林颜说我去医院看你,刘璃在那头沉默了半响,说还是别来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林颜把电话按掉,抹了抹眼泪,收拾好东西,带上自己和妹妹的所有零花钱,去了医院。
医院里,刘璃见林颜来了,撑着拐杖一只脚站起来。
他伤得有些重,多处划伤,左边脸被沙土刮掉了一层皮,现在头上裹着厚厚的绷带……
那天雨又大又急,冲垮了许多地方,刘璃回家的那条路也垮塌了,但是天太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和自行车一起从路边的缺口栽了下去,那是个很高的坎,下边全是乱石,只摔个骨折,算很幸运了。
林颜离家出走一周,在医院陪了刘璃一周。
7
这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昨天在林颜家。我无意间撇到她高高书架上的一个琉璃盒子,非常精致,我叫她拿给我看看。
盒子上雕纹着好看的石楠花,虽然垫了厚厚的灰尘,却依旧生动鲜艳,打开看,一只玫瑰躺在里头,静静地被花叶半掩着,泛着淡淡的香。
“真好看!”我赞叹,“谁送的?”我低头继续欣赏,半天没听见她答复,于是抬头,想追问,却发现她也正盯着这枝玫瑰看。
“一个笔友!”她答道。
“这个答案需要酝酿很久么?”我疑问。
“这个笔友……”她有些语塞。看来一句话是讲不完的,于是,讲了上边那个故事。
天已经很晚了,林颜请我吃饭,我噼里啪啦地问她:“后来呢?后来呢?后来怎么了?你们从医院出来后事情怎么发展了?”
她没架住我的“后来呢”连珠炮,被打得两眼通红,脸蛋低垂。
她抽了抽鼻子,抬头说:“其实没有后来,我那天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地去医院,半路上被我妈碰见了……又是一堆教训,没去成。”她夹了片瘦肉,往锅里一涮,接着说:“他骨折休学一年,高三我又忙着考大学,相约见面也一次没见成;联系也就越来越少,到后来再没联系。”
8
现在,这枝玫瑰摆在我书架上,静静的,泛着青春的涟漪。
那天吃完饭,我坐在林颜书桌对面,她把琉璃盒子推给我。
我睁大眼睛,轻轻问:“不要了?”
她一边擦去上边的灰尘,一边说:“早该埋土里了,在哪里不一样!你喜欢,就送你啦。”
回到家,我打开琉璃盒子,里边还有一张明信片,她的笔迹,写着:
我们走过四季,去春,过夏,经秋,入冬,路遇无数花朵,栀子,荷花,梅花,亦或什么别的,玫瑰、琉璃石楠……它们长在路边,沿途逐枝怒放。若有缘,便摘来配在胸前,若错失,就永远埋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