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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吕思勉说三国至80%
从古英雄,坚贞坦白,无如魏武帝者。予每读《三国志》注引《魏武故事》所载建安十五年( 210 )十二月己亥令,未尝不怆然流涕也。他且勿论,其曰:“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损,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兵多意盛,与强敌争,倘更为祸始。”自清末至民国,军人纷纷,有一人知念此者乎?其引齐桓、晋文及乐毅、蒙恬之事,自明不背汉,可谓语语肝鬲。且曰:“孤非徒对诸君说此也,常以语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谓之言:顾我万年之后,汝曹皆当出嫁,欲令传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以众人之不知也,使豪杰独抱孤忠,难以自明如此,岂不哀哉?
又曰:“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归就武平侯国,实不可也。何者?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又曰:“前朝恩封三子为侯,固辞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复以为荣,欲以为外援,为万安计。”自古英雄,有能如是坦白言之者乎?夫唯无意于功名者,其功名乃真。公初仅欲做郡守,后又欲以泥水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虽至起兵讨卓之后,犹不肯多合兵是也。唯不讳为身谋者,其为公家谋乃真。使后人处公之位,必曰所恤者国家倾危,身之受祸非所计,更不为子孙计也。然其诚否可知矣。
又曰:“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归就武平侯国,实不可也。何者?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又曰:“前朝恩封三子为侯,固辞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复以为荣,欲以为外援,为万安计。”自古英雄,有能如是坦白言之者乎?夫唯无意于功名者,其功名乃真。公初仅欲做郡守,后又欲以泥水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虽至起兵讨卓之后,犹不肯多合兵是也。唯不讳为身谋者,其为公家谋乃真。使后人处公之位,必曰所恤者国家倾危,身之受祸非所计,更不为子孙计也。然其诚否可知矣。
《蜀志 · 李严传》注云:“《诸葛亮集》有严与亮书,劝亮宜受九锡,进爵称王。亮答书曰:‘……吾本东方下士,误用于先帝,位极人臣,禄赐百亿,今讨贼未效,知己未答,而方宠齐、晋,坐自贵大,非其义也。若灭魏斩睿,帝还故居,与诸子并升,虽十命可受,况于九邪!’”如亮之言,使其为魏武帝,岂有不受九锡者哉?而李严当日,岂有劝亮为帝之理与?而以魏武帝之受九锡,进王封,必为篡夺之阶,其诬亦可知矣。
魏文帝颇有学问。嗣王位后,尝令除池筑之禁,轻关津之说,皆复什一(见《纪》延康元年《注》引《魏书》庚戌令)。又命宦人为官者,不得过诸署令,为金策著令,藏之石室。黄初三年( 222 )九月,诏曰:“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以此诏传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皆可谓善革前代之弊者。然性本矫伪(《辛毗传》注引《世语》曰:毗女宪英,聪明有才鉴。初,文帝与陈思王争为太子,既而文帝得立,抱毗颈而喜曰:“辛君,知我喜不?”毗以告宪英。宪英欺曰:“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国不可以不惧,宜戚而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吴志 · 孙权传》建安二十五年( 220 )《注》引《江表传》曰:是岁魏文帝遣使求雀头香、大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
翠、斗鸭、长鸣鸡。群臣奏曰:“荆、扬二州,贡有常典,魏所求珍玩之物,非礼也。宜勿与。”权曰:“彼在谅暗之中,而所求若此,宁可与言礼哉?”具以与之。此二事,可见文帝之为人。其获继嗣,徒以矫情得之而已)。又多猜忌。篡位后荒于游畋(戴陵以谏不宜数行弋猎,减死罪一等,见《本纪》黄初元年( 220 )。鲍勋停车上疏,帝手毁其表,而竟行猎,见本传。崔琰、王朗等谏,各见本传。栈潜谏见《高堂隆传》),好营宫室,黄初元年( 220 )(营洛阳宫。四年,又筑南巡台于宛,五年,穿天渊池。六年,又筑东巡台。皆见《本纪》),实开明帝奢侈之源。其妄行杀戮(最残虐者,魏文帝为太子时,鲍勋为中庶子,守正不挠,太子不能悦。后为魏郡西部都尉。太子郭夫人弟为曲周县吏,断盗官布,罪应弃市,太子数手书为之请,勋不敢擅纵,具列上,太子恚望滋甚。篡位后竟杀之。高柔为廷尉,固执不从。乃召柔诣台,遣使至廷尉考竟勋。勋死,乃遣柔还寺。勋父信,有大功于太祖,钟繇华歆等表言之,竟不见听也。《苏则传》载帝行猎,槎桎拔失鹿,大怒,踞床拔刀,悉收督吏欲斫之。《高柔传》谓其时有妖言。辄杀而赏告者。皆可见其暴虐。《于禁传》:禁自吴还,文帝令谒高陵,豫于陵屋画关羽战克,庞德愤怒,禁降伏之状。禁见,惭恚发病死。亦岂君人之道也),亦开明帝外任法而内纵情之渐。故魏之大坏自明帝,启之者实文帝也。
武帝二十五子,而与文帝同母者四人(卞后生)。曰任城威王彰、陈思王植、萧怀王熊、燕王宇。武帝亦能任法,顾继嗣不早定。初爱邓哀王冲,敷对群臣称述,有欲传后意,而冲早卒( 235 ,建安十三年)。陈思王以才见异,丁仪、丁廙、杨俊等为之羽翼。武帝狐疑,几为太子者数矣。而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文帝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说,故遂定为嗣。自武帝已重诸侯科禁。宾客交通,至同妖恶(见《赵王干传》)。又以杨俊颇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于是以罪诛俊。(《杨俊传》:初,临淄侯与俊善。太祖适嗣未定,密访群司。俊虽并论文帝、临淄侯才分所长,不适有所据当,然称临淄侯犹关。文帝尝以恨之。黄初二年,车驾至宛,以市不丰乐,发怒收俊。尚书仆射司马宣王、常侍王象、荀纬请俊。叩头流血,帝不许,俊曰:“吾知罪矣。”遂自杀。众冤痛之。案临荀侯陈思王初封,俊时为南阳太守)。然仍不能杜觊觎。武帝之殂,任城王时为鄢陵侯。从长安来赴,问贾逵(时逵典丧事):先王玺绶所在。逵正色曰:“太子在邺,国有储君,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盖武帝诸子罕知兵,唯任城数从征伐,尝北征乌丸,武帝东归,又以行越骑将军留长安,性气粗猛,故不觉情见乎词也。黄初四年( 223 ),诸侯王朝京都,任城王暴薨,疑非良死。陈思王及楚王彪,欲同路东归。监国使者不听(《陈思王传》引《魏略》)。陈思王初以监国谒者希旨奏其罪贬爵为侯。后虽复封,然时法制峻迫,寮属皆贾竖下材;兵人给其残老,大数不过二百人;王以前遇,事事复减半(《武文世王公传》注引《袁子》曰:魏兴,承大乱之后,民人损减,不可以则古始。于是封建侯王,皆使寄地,空名而无其实。王国使有老兵百余人。虽有王侯之号,而乃侪于匹夫。县隔千里之外,无朝聘之仪。邻国无会同之制。诸侯游猎,不得过三十里。又为设防辅监国之官以伺察之。王侯皆思为布衣而不能得。明帝时,王上疏求自试。又求存问亲戚。其疏有云:“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所求者“沛然垂诏,使诸国庆问,四节得展;妃妾之家,膏沐之遗,岁得再通”;亦可哀矣。而终不见听。遂汲汲发疾薨)。明帝时,高堂隆上疏言: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踌,曹爽秉政时,宗室曹冏上书,言“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与相维持。非所以强干弱枝,备万一之虞也。今之用贤,或超为名都之主,或为偏师之帅。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县之宰,有武者必置百人之上。泉竭则流涸,根朽则叶枯”。盖积重者难返,至明帝以后,势已无可如何矣。然其源,亦文帝为之也。
文帝在位七年而殂,子明帝睿立。《本纪》注引《魏书》,谓其“料简功能,真伪不能相贸。务绝浮华谮毁之端。吏民士庶上书,一月之中,至数十百封,览省究竟,意无厌倦”。盖承武、文任法之后,又其才力尚优,故能如此。然任法最戒纵情,而帝淫侈多欲,不能自克,虽知术数,亦何益哉?《注》又引《世语》曰:帝与朝士素不接。即位之后,群下想闻风采。居数日,独见侍中刘晔,语尽日。众人侧听。晔既出,问何如?晔曰:“秦始皇、汉孝武之俦,才具微不及耳。”盖讥其有二君之侈暴,而无其雄略也。亦可谓婉而彰矣。明帝好土木。太和六年( 232 ),治许昌宫。青龙三年( 235 ),又大营宫室于洛。其奢侈,略见《注》所引《魏略》。是岁,洛阳崇华殿灾,帝又更营之。以郡国有九龙见,改曰九龙殿(见《高堂隆传》)。景初元年,徙长安诸钟虡、骆驰、铜人、承露盘。盘折。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谓霸陵县城,在陕西长安县东)。大发铜,铸作铜人二,号曰翁仲,列坐于司马门外。又铸黄龙凤皇各一。凤高三丈余,置内殿前。起土山于芳林园西北陬。使公卿群僚,皆负土成山。树松、竹、杂木、善草于其上。捕山禽杂兽置其中(《本纪》注引《魏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