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故人已去,趁我还来不及察觉,念及往事,历历恍若昨日,提笔撰文权当作纪念。
死亡是不加挑选的,它不管你的身世背景,也不理会你的遭遇;你做过多少善事或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与它无关。当它降临时,由不得你半点挣扎,生杀大权掌握在它手里,它说了算。
我跟友人的上一次对话得追溯到两年前,只是几句闲话家常,已记不清说了些什么。这个噩耗还是前几日从久未联系的老同学口中得知,联想至今年春节时发去的祝福短信没有收到回复,竟是由于这样沉重的原因。
友人是一个特别自信的人,甚至骨子里带点生人勿近的傲气,从不听劝,总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一切,大部分时候尤其在事业上,他非常拼命也做得相当不错。
我们几个朋友劝他要注意休息,他总是拍拍胸脯道老子年轻,现在回想起来终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02.
我和友人相识源于一次太过于机缘巧合的巧合。新生入学前几天,正好有一个下午没课,我偷闲在校园里转悠,误打误撞进了报告厅,循声望去,学校招生办正在里面组织召开就业座谈会,邀请已经毕业的学长学姐回校介绍成功经验,去的都是大三大四的学生。
正当我在门口张望踟蹰不知该不该进时,他主动迎了上来,不问缘由便把我请了进去。座谈会是一对一的,友人坐在我对面,热情地和我聊了一下午,我一个大一新生难免紧张局促,大多数时候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我现在拼命回想也记不得他当时具体说了什么,依稀记得那是一场关于青春和梦想的讲演,友人的笑脸灿烂如盛夏艳阳,时常浮现在我脑海。
座谈会每月举行一次,他每次都来,我也每次都去,慢慢便熟识了。我才知道他是2000届省级优秀毕业生,目前在一家全球500强公司就职。
他常以过来人的经验,设身处地地帮我分析学习、生活乃至感情上遇到的困惑和疑虑,给我中肯实在的建议,久而久之,我把他看作师长。
03.
一边是家人眼里就业前景更好的工科专业,一边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读的文科专业,在我大二面临转专业的难题时,正是他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我感激至今。
在历经三小时的利弊陈情之后,他多说了一句:“人生就这一回,凡事别太勉强自己,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吧。”这句话太过普通,以至于后来我们聊起时他居然不记得说过,但我一直铭记在心,也这样做了。
我很羡慕友人,他的人生太过于顺利,那是暴雨过后惊现彩虹的轨迹,殊不知身为旁人的人,只看到了友人成功时光鲜亮丽的一面,背后付出的艰辛和苦涩只有友人自己知道。
读大二时,我去过友人家里,那是一间不到五十平米的老房子,从进门到阳台是一条狭长逼仄的过道,厨房和洗手间连在一起,中间是客厅,再里面是卧室和狭小到只够一个孩子转身的阳台,中间没有墙体隔断,只有老式的印花窗帘将它们分隔开。
如果不是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如果不是客厅里小女孩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我很难将眼前简陋到近乎破旧的房子,和他口中美满幸福的三口之家联系起来。
那一晚他喝得有点多,一直拉着我说话不让我走,不知道是不胜酒力还是借着酒劲发泄,友人说着说着眼眶红了,他一个劲得骂自己没用,对不起妻子,从毕业那天起就跟着他吃苦,五年的期限到了也没让她住上大房子,心里特别愧疚。他妻子在边上收拾碗筷,碰巧抬头撞见我看她,对我微微一笑,只说了一句他喝多了。
后来我才得知,他妻子老家在北方,家里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比起出身农村的友人,日子要好过得多,所以她父母一直反对他们来往,还帮她介绍了条件更好的对象,是他妻子毅然决然地出走,坚持留在他身边,毕业七年了,她一直没回过娘家。
04.
还有一次酒后通话发生在我大四时,当时我正忙着准备论文答辩,与友人也有近半年时间没有联系。电话里,他情绪激动,一开始只是抱怨,后来变成谩骂。
他一个劲地骂世道不公老天无眼,说自己拼死拼活还抵不过老板跟前的一条哈巴狗,骂一阵哭一阵,再后来电话莫名其妙断了,我再打回去时已无人接听,等到我翻出他妻子的号码打过去时,同事已将他送回家,她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句他辞职了。
我毕业后主动找了他,上次电话里没说清楚的事总放不下心,也想再问问他的近况。他太忙了,只能约我到单位,到了后我才知道,他终于不再给别人打工了,跟几个要好的兄弟合开了一家公司,从李经理到李总,他身边的同事叫得起劲,我听着倒有点儿不习惯。
我到他办公室时,他正在打电话,笑着招呼我坐下。他的办公桌上,散乱地摊着一大摞文件纸,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手上还夹着一支,我记得他以前是不抽烟的。
他那通电话打了很久,听得出是在跟人谈生意,电话那头的肯定是条大鱼,要不然他不至于隔着电话还不停地点头哈腰,我被烟气熏得实在不舒服,就走到外面等了。
那次谈话我们不欢而散,友人好像我第一次见他时那样,眉飞色舞地跟我畅谈公司的愿景和规划,只不过语气变了,神情也不像以前那样专注,但当时的他自己一定觉察不出来。
我也好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从20楼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我看见整座城市一点点扭曲变形,乌云汇聚终于落下暴雨,最后我说了一句祝你成功,走了。
05.
我工作之后,他还会在喝多酒后打电话来抱怨,电话那头总是人声鼎沸,我已经没了耐心,通常敷衍几句就挂断,后来他很少打来,直到彻底不联系。每次挂了电话,我心里总空落落的,好像是有一个部分被人连根拔起了。
曾经视作师长的人,提醒我不要勉强自己、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的师长,竟然也向现实弯了腰低了头。这是多么沉重的一击,渗透着生活的无奈和残酷。
它给我提了醒,哪怕因此我无法获得普遍意义上的成功,我也绝不作原则性的妥协和让步,哪怕别人骂我痴笑我傻,我也绝不放弃内心的向往。
时间如无影的小偷,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许多东西,也偷走了我和友人的交集,直到一周前的同学会,我才从老同学口中得知友人去世的噩耗,还听说了许多和他有关的不好的传闻,我非常痛心。
友人因为应酬招惹上酒店小姐,搞得妻离子散,饮酒过度导致身体严重损耗,查出病时已是肝癌晚期,我不知道他的妻子和女儿最后有没有陪伴在他身边,我希望有。
从李经理到李总,友人牺牲了幸福的家庭,甚至自己宝贵的生命。生活是一个等价交换的过程,当你费劲心思不顾一切地想要获得一些东西,也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我们起早摸黑挤早高峰赶末班车,我们拼命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千万不要跌入欲望的旋涡里,忘了生活的真谛,忘了我们还有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