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德国剧作家以四川为背景，是想达到间离、陌生化的效果，就是让观众在看表演时能脱离出场景剧情，在出戏的情况下理智地思考剧作中的问题？

对于观众来讲，这样突破“三一律”、理论范式的戏，现在看来有些老套和说教的感觉。在当时，布莱希特觉得普通的戏剧会消磨观众的意志，会因情感改变立场，比如跑了三观。观众因关注剧情的推进而错过独立思考，不会做出能改变真实的抉择或行动。而作者通过不连贯剧情、内心独白等方式来打破第四堵墙，希望观众以自己的视角去客观地观察、思考和判断，可以说在当时是先锋和前卫的尝试。作者是关注社会改革的戏剧家，也因此提高了戏剧的社会影响力。

所谓善恶都不是凭空而生，像故事里为了善而善的沈黛，她没有经济能力去支撑这种无限度的善意，无论对她自己还是他人都是负担，有点子空想主义，天真且不切实际。而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隋达就是资本家式的利己主义，为个人利益可以无视公平公正，颠倒黑白，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种被放大的好与坏、正与邪，其实是软弱无力的善与虚张声势的恶，是环境让好人沈黛没有生存空间，还是沈黛就想成为隋达呢？更有意思的是，代表良善懦弱的是女性沈黛，代表邪恶强大的是男性隋达，这也是当时的刻板审美和社会男女角色的映射。

另外。作者还借助每幕的幕间戏，通过卖水老王来串联和提出一些不合理的现象与问题。比如：

讲述树木被砍伐滥用、浪费的故事，借指有用之材被虚耗。

老王希望好感代替爱情，公平代替正义，得体不求荣誉，这些想法都被神仙反驳，因其手续麻烦，流程复杂，实现太难。

还有结尾处，神仙的话：这个世界到处是灾难、卑鄙和堕落。任何地方都无法做好人。人为了活命有许多事情要做，善良的愿望会使他们走上悬崖，乐善好施把他们推入深渊。这个世界是毫无价值的！人是毫无价值的！因为这个世界太冷酷了！因为人太软弱了！只要有一个好人活在这世界上，一切都会变好，只要有一个！

这段话是这样灰暗又矛盾，似乎一个好人就能改变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人的力量对世界的影响与改造能如此巨大吗？

这些话是质疑，也是现实，就是让观众参与思考，解决问题。

为了理解剧本，我特意还去欣赏了不同版本的舞台剧，有1963年左右俄罗斯留比莫fw 版，配乐和歌都很好听，结婚那幕大吼的台词像在家暴，这位导演的剧不管是神仙还是恶魔都爱穿西装、1988年德国版，比较贴合剧本，女主很有魅力，人物鲜明有趣，整体有点童话风、1989年巴塞罗那版，女主表演朴实自然，善良地很有说服力、罗伯特·格罗夫德国版，冷硬派工业风，根本不给你入戏的机会、1987年中国的川剧版，戏谑风，丑角的戏剧效果明显，可能是唱腔与服化的关系，男装隋达没立起来，2013年越剧版（《江南好人》），改得比较保守，女主成了歌伎，更像爱情故事，亮点大概是全女角，生旦反串，2014年孟京辉澳大利亚版，更突出世俗欲望，有点吵闹无趣。

这些剧的共通点是，主角沈黛都是女性，男性隋达都是由女主来伪装的。这些剧中沈黛是温婉的、善解人意的，给观众的观感是比较接近的，她们扮演的男性隋达却很不同，有光头、有戴礼帽、肢体动作更大，眼神更犀利坚定、声音更宏亮、言谈更自信。这些不同的隋达在形象上都能看出来是女性扮演的，没有以假乱真或直接让男性来饰演。在舞台上隋达更像是女性希望成为的男性形象。沈黛同情弱小，要嫁给有情人，梦想的孩子成为飞行员，而隋达六亲不认只管搞事业。让观众直观地感受不同性别、不同态度在同种境遇中的不同的选择和命运。

看剧时看到很多人觉得沈黛愚蠢，认为她应该放弃助人情节。似乎现在较少观众能共情到弱者。有个词叫“慕强”，表达对强者的崇拜和认可。而谁能成为永远的强者呢？如果强者可以借着自己的优势对弱小者冷漠相待甚至无情碾压，社会上就尽是唯利是图者的人。年老者将无人赡养，孩童会被狠狠欺凌，年轻人无法逃脱被压榨，如果弱者可以被随意抛弃利用，那还有谁可以幸免？每个人都可能会沦落为别人利益天平上可牺牲的物品。《宪法》、《未成年人保护法》、《劳动法》如此重要，就是保护弱者，用法律对强者加以限制，就是避免强者对弱者的剥削。

剧中飞行员失业，小店主们纷纷破产，在那样的时代里好人更难得了。所以神仙们希望有更多的沈黛，而沈黛只有做隋达才能活下去。在剧中那样的时代，为了活着，道德要给生存让步。好人要有尊严的活着，才有力量来改变这个世界。法律和道德的初衷都是保护好人惩罚坏人的，让大家尽量选择做个好人，并防止好人变坏。

我们从小被教育要做一个有良心、坦荡、正直的人，不是成年改变了我们，是我们趋从了利益法则。“清澈的愚蠢”其实就是变向地对单纯良善的贬低。像某辩论节目中曾一面倒地赞成牺牲少数人拯救大多数，还有鼓吹黑森林法则，觉得程心的那一刻犹豫是人类之耻，这些赤裸裸的功利主义是很可怕的。人有选择的权利，但如果只选择利益而抛弃人性，那是另一种末日吧。

书摘：

人物表

序幕

一　一家小香烟店

爷爷（唱）

想从前，头发还没变白的时候，

总希望聪明帮我渡难关。

而今方知晓，哪有聪明

能将穷人的肚子填满。

因此我说：由它去吧！

看那灰色的烟雾

渐渐消逝在严寒中；

这也是你的出路。

老汉（唱）

看，老实人勤劳者被榨干血汗，

我设法走一条弯曲小路。

可它也把我一步步引向深渊，

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没了主意。

于是我说：由它去吧！

看那灰色的烟雾

渐渐消逝在严寒中，

这也是你的出路。

侄女（唱）

我听说，那些老人再无指望，

因为有时间才能创造，可他们缺乏时间。

我听说，大门为年轻人敞开，

但敞开的大门却通向渺茫。

因此我也说：由它去吧！

看那灰色的烟雾

渐渐消逝在严寒中，

这也是你的出路

幕间戏桥下

众仙

啊，你这个软弱的人，你心眼虽好，但你太过软弱！

你想那里有苦难就不会有善良！

你想那里有凶险就不会有勇敢！

啊，软弱，看人一无可取！

啊，多么匆促的判断！

啊，多么轻率的悲观失望！

二　香烟店

隋达我是隋达。（他们彼此微笑着）今天天气很好！

警察似乎稍微热了一点儿。

隋达似乎稍微热了一点儿。

老汉（轻声对老伴）要是他们胡扯到小伙子回来，我们就被抓住了。

[他想悄悄地给隋达一个暗示。

隋达（不理睬他）在凉快的屋子里还是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判断天气，是完全不一样的。

警察大不一样。

三　傍晚在城市公园里

四　沈黛香烟店前面的场地

五　香烟店

六　城郊一家廉价饭馆的邻室

杨森（当着客人们大声开玩笑地）在结为夫妻之前我还要考你一下。这不是多余的，因为婚礼举行太仓促了。（对客人们）我根本不知道，我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妻子。这让我心里很不安。譬方说吧，你能用三片茶叶沏出五杯茶来吗？

沈黛不能

杨森这样说来我就没茶喝了。你能够在一块只有和尚念的经书那样大小的草垫上面睡觉吗？

沈黛两个人吗？

杨森单独一个人。

沈黛那不行

杨森我真觉得惊讶，我会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幕间戏老王过夜的地方

老王“宋县有个地方叫做荆棘林。那儿长着楸树、柏树和桑树。那些围粗一两拃的树，人们把它们砍下来，拿去做狗圈的栏栅。那些围粗三四尺的树，贵人和富人们把它们砍下来，锯成木板做棺材。那些围粗七八尺的树，当官的把它们砍下来，拿去盖别墅，当横梁。所有的树都不能升到它们应当生长的年龄，就被斧头大锯毁掉了。这就是有用之材的下场。”

神仙丙这好像是说最无用的人是最好的人了。

老王不，只能说是最幸运的人。最坏的人是最幸运的人。

七　沈黛烟店的后院

幕间戏老王过夜的地方

老王神仙们，减少一些条文吧。念及这个不好的世道，将这一大捆条文减轻一点，也是好的啊。

神仙丙老王，你能举个例子吗？

老王比如说吧，用好感代替爱情，或者……

神仙丙但是这更困难，你这个不幸的人！

老王或者用公平去代替正义。

神仙丙这就意味着要做更多的工作！

老王或者只要求做事得体，不要讲求荣誉。

神仙丙这样要求就更多了，你是一个好怀疑的人！

[神仙们疲倦地继续云游。

八　隋达的烟厂

九　沈黛的烟店

一〇　法庭

收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