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余生余浅 | 主角:贺云姝 贺云昭 李焱 李贤
庆历二年,康朝和帝继位的第二年,后宫虚位,太后赐下懿旨,三品以上官员家眷中十五至十九岁未出阁未婚配的嫡女皆需入宫待选。
一品显赫公爵贺国公府接到懿旨的时候,贺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贺云姝正是十九岁的年纪,仍旧符合懿旨规定的年龄范围内。
“姝儿,这次选秀,你必须好好准备,绝不能落选,我堂堂贺国公府将门世家,却少了能在朝堂说一不二的权势,如今新帝继位,六宫无人,正是贺国公府崛起的时候,你可不要让为父失望。”
贺国公府如今的国公爷贺远自懿旨下发后便察觉到了一丝契机,一个能够让贺国公府一跃成为显赫豪门的机会,他向着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嫡长女不断耳提命面着,其实贺远并不担心女儿落选,他只怕女儿不愿意去争去抢,白白浪费了控制圣心的大好机会。
贺云姝与自己野心勃勃的父亲不同,她的性子一向柔和,虽然美貌无比,素有康朝第一美人的美称,又有一身才华,但是处事淡泊,不落于世俗,是以明明到了出嫁的年纪还是待字闺中,而她的父亲因为一直等着她可以嫁给新帝的机会,拒绝了无数上门求亲的世家公子,将女儿生生留到了十九岁的年纪。
贺云姝接过懿旨,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到了房间后,却看见里面早已经坐了一个男装打扮的人,那人正微笑着看着贺云姝抬脚进门,而那张脸,分明与贺云姝有七八分相似。
贺国公府只有一双嫡系子女,乃是双生之胎,年长的是贺云姝,年幼的是贺云昭。
当年贺家夫人生下一双子女后便因难产出血而过世。
康朝为保证血统纯正,对待嫡庶的区别很严苛,这也是防止男人们宠妾灭妻的无良行径,允许男人三妻四妾,可却不允许正房妻子的地位受到威胁,是以一个大家族的爵位和财产基本只有正妻所生的嫡系子女才有资格继承。若是嫡系没有子女,那在家主过世后,爵位便会被收回,财产也会被充公。所以大家族在选择正妻的时候都会十分慎重,既要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子,也要选择一个持家有道又能生养的女子。因着这个缘由,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十分尊重自己的妻子,因为没了妻子和子女,自己努力了一辈子的东西最后都会成为泡影。
在这种情况下,贺国公府的一双双生胎被强行扭转成了龙凤胎。老贺国公在孩子出生的当天便当机立断,与贺远一起瞒下了妹妹贺云昭其实是个女儿的事情,将她当成贺国公府的爵位继承人在培养,从此一切教养习惯都依照男孩子的规矩来行事。
老贺国公原来是打算将贺云姝的孩子过继一个给贺云昭,这样也不算乱了贺国公府的血统,然后再给贺云昭找个可以控制的假媳妇,让她以男人的身份过完这一世。他将贺云昭带在身边,在军营里从贺云昭的十二岁带到十八岁,直到新帝登基的那一年,他阵前遇刺身亡,贺云昭才被父亲接回王都的贺国公府。
贺云姝看到妹妹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思量了一下,将懿旨递给了贺云昭。
“方才我因事情耽搁,未能及时前去大厅一同听旨,不过新帝选妃的事情原本也在意料之中。”
贺云昭因为多年在军中生活,她的长相和声音与深闺娇养的贺云姝有本质的区别,前者无论行为举止或是说话方式,都更加洒脱些。
“父亲的意思很明确,他希望我能成为陛下的知心人,为贺国公府带来更大的权势。”
“那个贪心的老头子。”贺云昭心中不满贺远的野心,连带着行为上也表现出不满,那道在她手中的懿旨渐渐被捏紧,直至最后被捏成粉末。她自小向高人学武,一身功夫早已出神入化,情绪上来时,总会不自觉地做出一些看似暴力的事情。
贺云姝关上房门,走到妹妹身边坐下,与她交心道:“我会秉承祖父的意思,努力守住贺国公府如今的荣耀,父亲想让我做的那些事,我一件也不会去做。”
姐妹二人本是双生,心有灵犀,贺云姝只一句话,贺云昭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古权臣弄权都没有好下场,贺国公府如今坚守门庭才是正道。
对于这件事,贺云昭与贺云姝是同一个看法。贺云昭想了想,却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只怕老头子不会放过你,他已经在朝堂上为我打点,让我也为他做事情。”
“阿昭,做人但凭本心,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咱们都不能丢了良心。”
贺云昭咧嘴微笑道:“放心吧,阿姐,我跟老头子不一样,你还信不过我吗?”
贺云姝嗫嚅道:“阿昭,我进宫之后,很难再回家了,只怕我们有很长的时间见不上面。”
宫里规矩多,贺云昭在世人眼中又是男子身份,无法随意进入后宫,姐妹二人从今往后确实难以相见,贺云昭想到这儿,也觉得很是伤感。
“照顾好自己,家里一切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贺云姝轻拥了下贺云昭,贺云昭故作轻松道:“阿姐,我们总能再见的。”
贺云姝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可以过回自己的日子。”
只是这日子恐怕是没有到来的那一日了。
贺云姝进宫采选的整个流程都十分顺利,无论是她的家世,还是她本人的名望,她都毫无悬念地被留了牌子,出人意料的是和帝李焱当着众人的面亲口封她为良妃。
后来又陆续有几个女子被太后挑选入后宫,可名号都不如贺云姝,更不用说她被和帝特意眷顾的这份恩宠。
贺云姝封妃的当夜,李焱没有宣召她侍寝,而是亲自去了她的寝宫,宫门外跪了一地的太监和宫女,寝宫内所有的宫人都特别有眼色地退下了。
贺云姝初见天颜,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皇帝亲口封妃,还许她六宫管理之权。这简直就是变相地告诉别人,她是皇后候选人的不二人选。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时,大笑起来时嘴巴不定得咧到后脑勺去了。
和帝李焱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天子李家一向以俊美容颜和儒雅风度出名,李焱的相貌自然是百里挑一。他在走近贺云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当他发现她的手在不自觉地颤动的时候,他坐在她的身边,温柔地用自己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你别害怕,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李焱这话说的莫名其妙,贺云姝不解地看向他。
李焱继续道:“我十一岁那年因为贪玩偷跑出宫,在宫外被人骗了钱财,又差点叫恶人卖掉,幸亏那时候你救了我。”
贺云姝插话问道:“您十一岁的时候,我也才十岁,我怎么救得了您呢?”
李焱笑道:“可不是,我那时也奇怪你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哪里来的勇气,敢在三个恶人的眼皮底子下将我拉走。你那时候男装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秀气的小男孩,拉着我跑了七八条街,直到咱们都喘不上气了,才把那些人都甩掉。”
“既是男装打扮,您又怎么知道她是谁呢?”
“我们那天分别之前,你告诉我的,你说你是贺国公府的小姐,贺国公府的小姐只有一位,就是你贺云姝。”
李焱这话说的肯定,贺云姝一时没有想起,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男装打扮,说的莫不是贺云昭?
不管是不是阿昭,这件事都不能深究下去,毕竟世人皆知的是贺国公府的小姐只有一位,长年养在深闺,不会做出女扮男装这种没有体统的事情,无论是不是贺云昭做下的事情,她都不能认下,只怕将来让有心人追究起此事,还会牵出贺云昭其实是女儿身这种欺君的大罪。
贺云姝思虑清楚,当下否认道:“陛下怕是记错了,亦或者是那人谎报了家门,那人确实不是我。”
李焱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恩人居然当着他的面否决了这个事情。自那天起,他回宫后派人关注着贺国公府小姐的一举一动,所以他清楚地知道这些年她都做了些什么,在哪家宴会上出了风头,救济了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人们提起她时是如何真心地夸赞。偶尔她出门回家,他得了消息便会跑去街上,在她回家的路上偷偷看她。她常常坐在轿子里,只有起风后帘子被吹起的时候,他才能看到车厢里的她的真容。
他是天之骄子,从来没有人能让他这么用心过,那一日被小自己一岁的丫头救过之后,他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忘不了那个柔弱却又坚强的身影,一直到后来对她的关注,几乎成了他的一种执念。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年父皇身体不济带来的朝野动荡,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自己的弱点给敌人知道,他早就去迎娶贺云姝了。既不能迎娶贺云姝,他也无心迎娶别人,所以顶着长辈们施加的压力,独身到了现在。
然而,她现在告诉他,他认错了人,他一直关注的人,不应该是她。
李焱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乱,可看着贺云姝镇定自若的表情,他又找不到她在欺骗他的意思。其实如果贺云姝够聪明的话,不管是不是那个人,都应该承认才是,毕竟这是得到圣眷的最好方法,也是他太自信了,自信到以为她一定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李焱跌跌撞撞地出了寝宫,只留下贺云姝一人,贺云姝叹了一口气,却不自觉地感到轻松了一些。皇帝只是认错了人,既然说开了,他不会再对她好,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父亲让她做些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了。
贺云姝在后宫地位显赫,连带着贺云昭进入朝堂的事情都变得很顺利,朝堂内外多的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听说了贺云姝在宫内得到的荣宠后,一个个的都上赶着巴结良妃名义上的胞弟,再加上贺云昭从前在军营里立下的战功,她虽然年轻,还是被封为了二品骁勇将军。
贺云昭被人领去拜见她的直系上司,那人正是她在军中多年的战友成王李贤。
李贤是李焱的庶弟,年纪上只差了六个月,外表英气俊朗,身形高大,举手投足间都显正气。当初贺老国公第一次见到他时,还由衷感叹着他是一个天生能打仗的好料子。李贤从小就被先帝扔到军中打仗历练,一直到先帝过世才回京,回京后又被和帝留了下来,辅佐新帝处理朝政。
“云昭,自军中一别,我就隐隐有感觉不需多时便能在王都里与你相遇,果不其然,回来后一切可都还好?”
朝堂之上重遇故人,贺云昭按捺住自己道不清楚的心绪,客套道:“王爷您太客气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你唤我阿贤便可。”
在王都里称呼一国王爷的本名,贺云昭可不想日后给人留下什么把柄,便不接李贤的茬,行了个军中的军礼,恭敬地喊了一声:“王爷。”
“云昭啊云昭,你依旧不解风情得很。”
李贤看似一身正气,实则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不着调的感觉,这也是贺云昭一直不想和他独处的原因,总觉得下一刻就会被他玩笑般地戏弄。
“你姐姐如今成了我的嫂子,我们之间除了上下级关系,还多了一层姻亲关系,无论你想怎么疏远我,怕都是办不到了。”
“王爷多虑了,下官怎么会想着疏远王爷,只恨不得多加亲近才是。”
贺云昭换上一副客套的招牌笑容,李贤盯着看了她一会儿,轻声笑道:“如此甚好。”
贺云姝自那日与李焱说清楚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李焱给她的管理六宫的权利依旧还在,她便只能履行职责,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旁观了一切起伏变化的除了后宫里被招进来的妃子和宫人,还有一直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太后姬氏是先帝的皇后,亦是李焱的生母,未出阁前是英姿飒爽的将门虎女,师从贺老国公门下,也算与贺家颇有渊源。
按理说,她是不反对李焱亲近贺云姝的,只是李焱从一开始便表现出了对贺云姝的上心,这于天子身份而言,可就大大的不妥了。她原本还想着敲打敲打贺云姝,让她大度行事,可没想到只一夜的时间,贺云姝就赫然失宠了。
皇帝赐予良妃荣宠,却又冷落她于后宫。这件事,怎么说都很奇怪。
太后在皇帝那儿探听不出什么消息,便将主意打到了贺云姝身上,贺云姝如实相告,只一句“陛下认错了恩人”,便将太后打发了回去。这让太后更想将事情弄清楚了,毕竟皇帝现在不只是不亲近良妃,任何一个后宫妃子都没能入得了他的眼,这可就是个问题了。
贺云姝连日来无论是为人处世,亦或是举止礼法,再或是对太后的孝心,都让太后很满意,她有心提拔贺云姝,便暗中撮合二人。
贺云姝得了太后的指令,亲自将夜宵端送至皇帝的御书房。李焱正如往常一般批阅奏折,听闻贺云姝已在门口,思量片刻,还是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贺云姝行礼过后放下夜宵,却趁着李焱低头继续阅读奏章的时候,悄悄退到书桌的一边。
“有事?”李焱抬头看着贺云姝。
“太后娘娘让我看您用完夜宵后再走。”
李焱瞥了一眼贺云姝端过来的东西,淡淡问道:“如果我不吃,你就不走了?”
“是。”贺云姝乖巧应道。
“你......”李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贺云姝。
他对她用心多年,早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或者可以说是本能。即便说开了话,他还是会派人看顾她在后宫的生活,那些她处理不了的后宫杂事,是他暗中差人替她解决的,他心系朝堂,心系天下,却也心系着她。
可越是对她上心,李焱越是觉得背叛了当初救了自己的恩人,即便他们从未有过终身之约,可他还是做不出把另一个人当成替身的事情。
“我是不是给陛下添麻烦了?”贺云姝察言观色道:“天色不早了,还请陛下保重身子,我这就先退下了。”
李焱脸色难看,却不是因为她出现在他的眼前,可她不明白,她什么也不明白。
“你的弟弟,贺云昭他很优秀。”
李焱连忙出口留住了贺云姝,贺云姝一听到李焱主动提起贺云昭的消息,便也不急着离开了,她关切地问道:“听说阿昭做了将军,她没给陛下和朝臣们添麻烦吧?”
明明两个人差不了多大,可贺云姝老成的长姐语气却让李焱忍不住笑出了声。贺云姝不明所以地看着李焱,担心道:“是阿昭做了什么事吗?”
李焱怕贺云姝胡思乱想下去,便连忙解释道:“你弟弟很好,就连我一向眼高于顶的弟弟李贤提起他,也都是夸奖的话,他与你弟弟共事多年,总不会看错人。我见过贺云昭,他与你果然长相相似,如果他换了女装,只怕我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说到这儿,李焱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女装,男装,难道当年救了他的人,其实是男儿身的贺云昭?可他为何说自己是贺国公府的小姐?他明明......思及至此,李焱拍案而起,贺云昭那张与贺云姝七八分相似的脸在他脑海内渐渐重合,最后变成同一个人。
贺云姝不知道李焱为何突然这么激动,她试探地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李焱又认真地看向贺云姝的脸,慢慢走到她面前,然后轻轻抚摸住她的脸颊,贺云姝身子微微一颤,李焱放下自己的手,语气冰冷道:“贺云昭他,真的是男子吗?”
贺云姝完全没想到李焱会突然有这种发问,身子不自觉就往后倾斜。其实贺云昭的身份很好确认,只要起了怀疑的心思,想查看她到底是不是女儿身多的是法子。这么多年下来没有人怀疑过,还得亏贺老国公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毕竟谁也没能想到一个胆大包天的公爵府居然会让女儿家上战场。
李焱聪明人,只看到贺云姝一个微表情,一个微动作,便有了答案。他不等贺云姝解释什么,便让外面的宫人去宣召贺云昭入宫。
贺云姝自觉地跪在书桌前面,一言不发,一直想着能保住贺云昭、保住贺国公府的办法。
李焱面色黑沉地坐在椅子上等着贺云昭入宫。
贺云昭深更半夜得了进宫的口谕,不得其解。她近日因为有事需得尽快处理,被李贤借口强行留在了成王府中休息,贺云昭入宫的消息很快便也传到了李贤的耳朵里,李贤很了解他的皇兄,知道大半夜的宣召一定是出了事情,所以他立刻就让人准备了两匹骏马,在王府门口等着贺云昭。
“王爷,您是要与我一同入宫?”诧异于李贤的举动,贺云昭吃惊地看着他。
已经提前上了马背的李贤自上而下看着贺云昭,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只调笑道:“还不赶紧上马,去晚了,只怕圣上怪罪。”
李贤要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人能拦得住,就像从前行军打仗时,明明打的是难有胜算的仗,他也不听别人劝阻,非得不顾自己安危潜入敌军军营里去火烧粮草。贺云昭不放心地跟在李贤后面,于生死关头救下了李贤,两人策马逃亡时,贺云昭差点因为了李贤而挡的一刀而失血过多死亡,贺云昭不知是凭着怎样的毅力,一直到她祖父面前请罪时,才肯放心地昏死过去。
不同于王都里的安逸生活,李贤与贺云昭是刀光血影里拼搏出来的情分,所以玩笑归玩笑,真出了什么问题,李贤也不会丢下贺云昭不管。她救过他,可他也救过她,谁欠谁的多,早就已经说不清楚了。
李焱原本是要宣召贺云昭问个清楚的,可当他看到李贤笑嘻嘻地站在一旁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事情的不简单。
李贤是他的弟弟,在李贤还未去军营前,他们兄弟感情很好,后来因为先帝过世,他被召回来奔丧,李焱趁机将他留在了王都里。李焱心里清楚,先帝让他去边关,一是为了避免让他卷入皇嗣内乱,二是为了磨练他。如今他们兄友弟恭,李焱在失去了众多争位的兄弟后,已经不想再失去他这个弟弟了。
贺云姝和贺云昭并排而跪,两张相似的面容表现出一样沉静的表情,李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皇兄,你半夜急召贺将军入宫,应该不是为了单纯地看看他吧?”
沉默之中,李贤先开了口,李焱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低头不语的贺云姝,最后看向了贺云昭。
闲杂人等都已经被支开了,现在屋内只有四个人,这件事有没有必要把李贤牵扯进来。既然贺云昭有可能是李焱的恩人,李焱就下不了将她治罪的决心。
贺云姝眼见李焱在犹豫,她看到了希望,李焱对恩人的执着就是贺云昭脱罪的办法。想到这儿,她便叩首道:“还请陛下宽恕贺家之过,贺家的过错并非云昭一人之过。”
“贺将军何过之有?”李贤插嘴道:“贺将军无论是在外的军功,还是在朝堂上的表现,都没有过失啊。”
李焱最终下定了决心,对着贺云昭道:“明明是女儿身,却谎报成男子,贪图爵位,贪图权势,你们贺家还真是天大的胆子!”
贺云昭听到皇帝提出这件事,当下本能地想要辩解,却被了解她的贺云姝拉住了衣袖,贺云姝朝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便知道了阿姐的意思。这就是要将事情认下了。也是,这种事情,不怀疑都好说,一怀疑很容易就被检查出来,倒不如干脆认罪,还能从轻发落。
贺云昭叩首谢罪道:“是,贺云昭欺君瞒上,万死难辞其咎。”
李焱听到贺云昭亲口承认,并不怎么生气,她从来欺的也不是他这个君,更何况论起来,她其实还是功大于过。李焱抱了侥幸的心理,正想询问贺云昭当年的事情,可一边的李贤却站不住了,李贤走到贺云昭旁边跪下,朝着李焱行了个大礼,施施然道:“陛下,贺云昭并非欺君,她早已经将事情告知于我,是我惜才,才隐瞒不上报的,若是要论罪,便责罚臣弟吧。”
李贤话一出口,屋内其余三人都十分吃惊,尤其是贺云昭,李贤听到她是女儿身的时候,并没有感到诧异,反而还替她揽下了罪责,她不禁觉得看不透李贤这个人了。
“你何时知道的?”李焱意识到了李贤对贺云昭的在乎。
“从前在军中的时候,她自觉对不起朝廷的信任,便将实情告知,原也不怪她隐瞒,毕竟她也很无辜,一出生就要担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
字字句句,都是在替贺云昭脱罪。贺云姝把李贤的举动看在眼里,趁势说道:“为了家族,阿昭一直不能做回自己,我们并非贪慕荣华富贵,只是贺国公府百年声望,贺家百来十人,我们总得对得起他们才行。我是阿昭的姐姐,我愿意替她承担所有过错,还请陛下看在她曾立下不少军功的份上,对她从轻处置吧。”
“若是人人都像你们家这样,这朝堂岂不是乱了套,天子之威又何在?”
李焱摆出了天子的架势,贺云姝与贺云昭皆无话可驳,贺云昭早就想到身份败露的时候自己该做些什么了,便一心揽下所有罪责,磕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请陛下看在我祖父为国捐躯的份上,饶过贺家其他人吧。”
“贺云昭欺君罔上,暂时押入天牢。良妃贺云姝与成王李贤知情不报,暂时拘留在各自住处,且等着听候发落吧。”
李焱已经不耐烦再看着面前跪着的三个人互相求情,互相揽罪了,显得他格外无情一般,不如分开处置算了。
贺云姝和贺云昭分别被宫人带走之后,李焱留下了李贤谈话:“你对她很上心,这一点都不像你。”
“我们是生死与共的交情,生死关头还能不离不弃的,便是一辈子都不能再舍弃的同伴。”
“只是同伴?”
“被皇兄你看出来啦,其实我一直都挺喜欢这丫头的。”李贤笑了笑,道:“她身上有太多优点,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男儿,我喜欢她也是正常的吧。而且她长得也漂亮,虽然没见她穿过女装,可参考良妃的模样,就知道云昭恢复女儿身的样子一定也很美。”
“事关家族存亡,她不可能亲口告诉你真相,看她刚才吃惊的样子,显然是意外于你是知道真相的,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以为她藏得挺好的,可是刀光剑影里进进出出的,身上哪没能点皮肉伤,有一次我趁她昏迷时偷偷给她换药的时候发现的。”
“你偷看过她的......”
“天地良心,我可不是故意的,而且自打我知道她是女人了,对她再也不敢随意触碰了,就连其他人,我都没让他们对她动手动脚的。”
李焱已经完全确认李贤对贺云昭的情意了,他摆了摆手让李贤离开,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无法死心地去见贺云昭一面。
“我只问你一件事。”李焱淡淡地看着天牢内的贺云昭道:“十岁那年,你是否从三个恶人手中救过一个男孩子?”
贺云昭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你为何能这么肯定?”李焱不死心地问道。
贺云昭坦诚道:“我一直都跟着府里请来的师父习武,那一年很少出门,更不用说救过什么人了。”
“可救人的那个孩子,她穿着一身男装,她还说她是贺国公府的小姐。”
“陛下说的那个孩子应该是阿姐。”
“我问过她,她否认了。”
“我和阿姐在我十二岁离开贺国公府前会互换身份,她心疼我自幼男装,不能做回自己,便经常悄悄扮成是我出现在别人面前,而我也能有几天做回自己的感觉。那一天,阿姐穿着我的衣服出门去办事情,碰巧救了一个孩子,她回家后因为衣服脏乱,被祖父给训斥了,说她丢了规矩,祖父以为她是我,便打了她一顿板子,大概是那件事的回忆不怎么好,阿姐只偷偷向我解释过一回,便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件事了。”
原来是这样,她以为那只是一件小事,而且还是件让她遭罪的事情,所以她刻意遗忘了,却不料让那个被救的男孩记了她这么久。
李焱得到了答案,只想尽快见到贺云姝,他想对她说,他没有认错人,她的确就是那个他一直牵挂了很久的人。李焱提步便要离开,他突然想到了李贤对他说过的话,便多了一句嘴:“阿贤对你是真心的,从这里出去后,你便对他好点吧。”
贺云昭目送李焱离开,却不明白李焱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李焱快步来到贺云姝的寝宫,却见门口跪了一地的宫人。
“怎么回事?”李焱不进里屋,都能知道发生了大事,有一个小宫女哭哭啼啼地告诉他:“良妃娘娘自戕了。”
李焱头皮一紧,大步跨门,正好瞧见有一位老太医正在为床上面色苍白的贺云姝做伤口处理。
“她怎么了?”李焱几乎下意识的要发怒,可更多的还是担心。
“良妃娘娘割腕了,幸好外面的人看着不对劲,撞门救了娘娘一命,否则失血过多,只怕娘娘就救不回来了。”
老太医如此解释,李焱一时不知道该恼贺云姝的轻率,还是该恼自己说过的话。
李焱在贺云姝床边守候许久,直到清晨天亮的时候,贺云姝才悠悠转醒。贺云姝还不知道李焱与贺云昭在天牢里的谈话,她用力拽住李焱的手,吃力道:“陛下,我愿以自己的性命去换阿昭的,还有贺家满门......只求陛下别再怪罪他们。”
见贺云姝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李焱气道:“你活着,他们就都能活着,你要是敢死了,我便让他们给你陪葬!”
贺云姝愣了一愣,恍惚道:“陛下不生贺家的气了吗?”
“你救过我一次,权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李焱微微一笑,道:“从今往后,你是我唯一的妻,我喜欢你这么久,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我不是......”
“你是,你再仔细想想,你为救人的事,回家后还挨打了。”
贺云姝听李焱说的这么详尽,便努力回想起来,记忆中,仿佛是有这么一个场景,她原本只是柔弱的深闺小姐,那一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拉着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子跑了很久的路,回家后她被打了一顿,本就身体孱弱,那天晚上她发了高烧,很多事迷迷糊糊的就想不起来了,其中也包括那一个白天里发生的事。
“是你——”贺云姝缓缓道:“我想起来了,我原本没想过要报家门的,你问了我,我习惯性的说出了口。”
“是我。”李焱坦然道:“也许在你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可我却记了很久,我一直在关注着你,说不清是喜欢救我的你多,还是后来表现出色的你更多。”
“陛下,您贵为天子,不可,不可轻言喜欢二字。”
“也许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我,没关系,我们时间还很长,总会有机会让你也真心爱上我。”
贺云姝淡淡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李焱的话。
贺云昭女子身份大白天下,李焱以一句“功过相抵”免了她的罪,却也撤了她的职,同时下发一道赐婚的诏令,让她与成王李贤月内完婚。
按照天子的意思,贺云昭如果将来生下二子,便由长子继承王位,次子继承贺国公府的一切,也算是有了解决办法。可生儿子这种事情说不准,贺云昭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但在生儿子之前,嫁给李贤这件事更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一直到上了花轿,拜了高堂,入了洞房,贺云昭都没有明白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娘子果然美若天仙。”
李贤揭了红盖头后第一件事就是猛夸一顿贺云昭。
贺云昭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罪道:“你娶我这件事是不是蓄谋已久了?”
“我对你有情,大家都看得出来,你对我有情,我心里明白。”李贤一把揽住贺云昭的肩膀,调笑道:“既然这样,早日成亲也是好事。”
“去你的好事!”贺云昭不服气道:“我什么时候对你有情了?”
“没情你能一而再再而三不顾性命地救我?”
“我那是讲义气,换了其他兄弟也一样。”
“可你扪心自问,那一副我要是死了,你也会马上自刎于当场的架势,你对别人可有过?”
贺云昭被反问的满脸通红,一时也反驳不出什么话来,李贤趁势道:“所以啊,嫁给我,你不吃亏。”
贺云昭此刻终于知道天牢里李焱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这个人想必在他皇兄面前掏心掏肺地说了什么话,所以不管是为了阿姐,还是为了李贤,李焱都不会再追究她的过错。
从前她没想过能以自己的女儿身身份成亲,如今可以没有负担地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这样很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已,惟愿她们姐妹二人的余生都能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