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暧昧的邻居

“他们还在西麓的连珠湖吗?”雨童问越好。
“一直在。”越好答。
“那只该死的怪物也在?”雨童狠狠锤自己肩膀:“上次被那畜生一口腰断肩胛骨,到现在肩背都还是拧的。”
“乖宝对却我很好,他或许并不想伤害你。”
雨童扭过头对陈予玲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再去连珠湖。”
越靠近西麓的连珠湖,雨童越哆嗦。虽然她嘴巴里喊着冷,但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在害怕。她很警惕话不多。越好虽然保持着冰板子脸,神色却很轻松。陈予玲有点失望,听起来那个怪物并不是肖云,同时她又很好奇,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让雨童吓得屁滚尿流,越好却不以为惧。
没有比西麓连珠湖更显纯净的地方了。从西麓针叶林直至雪山近颠,分布着无数晶莹剔透的湖泊,穿成连珠,最终连接起迎泽峰下的三洼冰湖。冬天,它们凝结成冰,像镶嵌在银白世界里的钻石项链闪耀。春天,它们半化为水,吸纳天空的蓝色,增添出蓝松石般的光泽。
越好带着她们在湖泊间穿行,有时候会踩在冰面上。这时半化的冰面嘎吱嘎吱作响,吓得雨童夹起屁股碎步行走,不停往冰面下探望。
于是每经过一个湖面,越好就回过头来安慰她:“别怕,乖宝喜欢高寒,他一般不会在这种半化的湖里玩耍。”
“可他主人是疯蛮子,他会撺掇那怪物。他们随时都会出现,他的人马兴致勃勃看那怪物拨弄我,就像围观斗兽场里的游戏。”
“嗨哟过于强大也不好,反而被人翻弄在手里。也只有如雨童祭司你,才经得起乖宝拨弄,那斗兽场里的游戏才有看头。”
越好刚说完,一支绑着野鸡尾羽的竹箭从高高的冰岩间射出,在空中发出哨子般的长啸,朝陈予玲他们站立的小湖泊射过来。陈予玲看得出来,那过长的尾羽影响了箭的准度和速度,一定不是用来射击目标的。野鸡尾羽在空气里打着圈儿旋转,画着好看招摇的花瓣,一定是在招引什么东西。
对方的臂力很强,一般忘界部族做不到。这么远的距离,受着长尾羽的干扰,还能使箭头啪一声插入冰面,带入半尺箭身。陈予玲看着摇摆的野鸡毛,忽然反应过来:我的朋友,雪灵族!
沿着箭孔,裂纹迅速扩张,冰面像一锅烘烤的豆子噼里啪啦炸响起来。最长那条裂纹吱吱延伸到湖的对岸。顺着裂纹望过去,冰面下有个巨大的身影朝他们靠近。雨童吓得浑身哆嗦:“妈蛋,狼主!这畜生来了!”
湖面下那庞大的身影被湖水折射的更加夸张,它黑褐色的皮肤从冰裂缝里透出来,闪耀黑珍珠的波光。它身姿摇摆,游得欢快浪漫,似乎是以自己最舒缓的节奏靠过来,但仍然很快。
雨童往后退却两步,立刻半蹲下去绷紧小腿肌肉,以作准备。狼主已经游到了雨童脚底,与她垂直相对。它在湖底转个身,尾巴扫了一圈。雨童周围的冰面劈啪啪断裂,形成个小圆。雨童略失重心有点摇晃,它趁势窜到湖底,立刻反冲回来,从水里腾空而起。雨童连同她站立的冰块儿被旋转着抛向高空。
雨童脚尖蹬冰,落在狼主背上,狼主甩头过去咬她,她再使劲一蹬想要闪开,狼主却聪明的同时凹下背部,把雨童的弹跳力卸掉一半。它的獠牙像把耙子打过去,雨童慌张摆腰缩身,才从它的侧口溜掉,摔到冰冷的湖水里。
它是一只一人多高的狼,却没有皮毛,披着鳄鱼的皮肤,背上顶着沉重的硬甲,看起来就像被打烂得支离破碎的蛊臭甲。从它龟甲间裸露的血肉处,可瞥见它身上的肌腱,异常发达。它趴在冰面上,用火红的双眼巡视湖底,寻找落水的雨童。它明明就是一只狼,趴在那里又像一只巨大的乌龟,大到让人幻见一座火山,有高高隆起的山脊,有流淌在山脊间的岩浆。
这就是狼主的气场,它只有一人多高,却能让对方在恐惧面前变得渺小,就像愤怒的火山之于脆弱的羚羊。雨童根本就不是打不过狼主,她只是怕它。
陈予玲猛得看见狼主,也吓了一跳。她嘴巴张得老大,兜着夹雪的寒风,像个小皮囊子来回晃荡。恐怕第一次见到狼主的人都免不了这样。两年前,当雪灵族人在狼洞口看见它的时候,夹雪的寒风里吹起了无数个小皮囊,呜嘟嘟作响。
瑶略云在那场狐林的恶战中战死了,她的血肉被踩踏在层叠的尸体里,连个渣都看不见。罗林带着浩荡的雪灵族战团南下,却只带回了三三两两的残兵。豆眉爷爷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丢人”,之后躲进一个冰窟窿里不出来,连带着整个雪灵族人都车转背,躲进冰窟窿里不看他。对于雪灵族人来说,拳脚打闹是喜欢你,冷暴力才是不待见族长的最严厉表达方式。
罗林在寒风呼啸的冰原上直愣愣站了三天。过去处理族群关系都有瑶略云在他身边出主意,可瑶略云死了,这种令人挠头的问题该去哪里寻求帮助呢?他的头发都快被风雪刮秃了,脸上挂着的口水也被冻成了小冰块儿。瑶略云的脸时常出现在他浑浊的头脑里。他总是在白茫茫的大地间看见他们在一起快乐的场景。瑶略云和自己趴在狼洞口偷窥,被狼主那震慑四野的嘶吼吓得心惊胆战。瑶略云捏起拳头紧张的坏笑:“什么时候能把那狼主揪出来,当宠物呢?”
罗林吓得摁住她肩膀:“没有人惹得起那只喝过四兽血的野狼。”
“总有一天。”
“那就让我去吧。”
瑶略云眼里放光,压低嗓音说:“那你就是雪灵族最勇猛的族长,驯服狼主的第一人!”
这句话在罗林耳边萦绕了三天。他忽然反应过来,把脸上的口水抠下来扔了,转身朝冰原深处的狼洞奔跑,一边跑一边把身上的衣服统统扯掉。
站在洞口,他拿起长铲刀,自言自语道:“这就帮你把这狼崽子拿下!”
狼洞里的空间比罗林想象的还要深,一直走到如黑夜没有光线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罗林在狼洞里经历了什么,连罗林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只说自己什么也看不见,感觉到有东西凑过来,就噼里啪啦乱舞兵器,接着还被一张臭嘴夹住,囫囵裹到了肚子里。陈予玲后来仔细想想,狼主打架主要拼气场,得亏那狼洞漆黑,罗林看不见狼主,没被狼主的气场打懵了先,才敢撸起他的武器瞎打一场,侥幸取胜。
不过雪灵族人在洞外听到的战斗却是惊天动地的,罗林打架喜欢嗷嗷大叫,狼主也爱扯嗓子咆哮。那一天一夜,狼洞里传出的厮打声响彻天际,像响雷闷雷聚集在那山头上,连环放。甚至在遥远的黍原酒窖都能隐约听见。冰原上所有的狼都急急忙往狼洞里窜,雪灵族人也跟随狼群聚集在狼洞之外。
第二天中午,狼洞里的嘶吼和嚎叫逐渐小声,人们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狼主的声音,哪个是罗林的。随着最后一声微弱的嘶鸣,洞里彻底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洞里打响一声巨大的饱嗝儿,又传来沉重蹒跚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洞口。是四肢行走的声音,雪灵族人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凉气:“罗林被吃啦?”
关于狼主,大多是勇者送死的传说,几乎没人瞥见过狼主的真面目。此时那脚步声听起来虚弱,雪灵族人挪不动脚了。比起罗林的死活,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能否活着一睹狼主面目,或者看完狼主后,自己是否还有命活着。紧张矛盾的心里让他们肋骨僵硬无法呼吸,小腿颤抖无法奔走。
当巨大的怪物出现在洞口,他们就像此时的陈予玲一样,看见一座愤怒摇摆的火山,只是那火山摇摆的过于剧烈,晃得尾随的狼群和好奇的人群都六神无主。
狼主“哼哧哼哧”喘着气,踉踉跄跄。它巨大的头骨被打歪,撑破了薄透的头皮,火红的眼睛凸出面部像两只着火的大灯笼,但这两只大灯笼无精打采转着圈儿,看得出它脑袋里的世界正在天旋地转。
它的肚子奇大,包裹着一个人形,像只快要生产的母兽。
“啊呜……”狼主仰头嘶嚎,带血渣的唾沫喷溅到雪灵族人脸上。山林里千百只狼收紧下腹,仰头呼应,仿佛整个雪原都在憋着劲儿。
“哎妈蛋,这是要生了吗!”雪灵族的老嬷嬷抹了把脸上的血渣子。职业习惯,她不自觉朝前走了两步去愁狼主屁股,却发现是只公的。
狼主面部忽然扭曲,一把长铲从他腹中戳出来。随着刺啦撕裂的声音,它腹部裂开一个口子,罗林像个小狼崽子,从里面吃力的爬出来,满身血浆。
罗林已经拼尽了所有力气,没让自己憋死在狼肚子里。他爬出来就瘫倒在地上,只顾着抽搐呕吐。狼主也瘫倒了,它的头刚好就倒在罗林身边,又尖又长的獠牙就架在罗林脖子上。狼主只需轻轻一收下颌,足以刺断那脖子。
雪灵族里有人恢复了机敏,迅速掂量掂量武器,低下身子朝狼主靠近。
老嬷嬷却忽然做了个手势,让他止步:“嘘……嘘……”。老嬷嬷似乎在狼主的眼神里发现了什么,是她每次帮女人或母鹿子接生完,都会看到的神色。
狼主哼哼唧两声,伸出舌头在罗林身上来回舔刷。罗林嫌它口臭,呕吐得更加厉害。狼主只好换种方式,用颚唇把他衔起来,放到自己高拱的背上。罗林拍拍狼主的硬甲,像个小孩子哇哇放肆大哭,狼主始终用温柔的眼神望着他。接着罗林伸出手缓缓摩挲狼主的皮肤,哈哈哈傻笑起来。
雪灵族人慢慢围拢过去,你撞撞我,我撞撞你,又用肩尝试撞撞狼主。不一会儿就全跟着罗林哈哈哈傻笑起来,连豆眉爷爷都加入到这帮傻子里。罗林莽撞盲打,跻身成为雪灵族最勇猛的族长之一。
狼主有自己的喜好,喜欢的人会匍匐着舔刷讨好,不喜欢的人会一尾巴扫开,讨厌的人就一口咬死算。而雨童之类,应该是狼主最爱不释手的玩伴,这跟雪灵族人一样,爱你才跟你打闹。可惜雨童吃不消,此时被狼主撵得满山跑,惊吓得屁滚尿流。
周围岩壁成了天然的看台,已经围满雪灵族人,比起当年的雪灵族战团规模不小。他们身上纯黑的纹身,陈予玲再熟悉不过。罗林喉咙里不停振发出似笑似狂的怪声,在人群里嘎嘎嘎响,如此具有感染力的笑声,陈予玲忍不住和着他笑:“哎呀哈,罗林!别玩儿了!”
又一只长尾羽箭从山头上射出来,扑通栽到湖水里。狼主甩甩脑袋,一个翻身把自己甩进湖水追箭而去,它肺里挤出的巨大气泡,在湖水里咕咚咕咚冒。整个湖像沸腾了一阵子,才恢复平静。
“嘿,小姐们儿!”罗林从人群里挤出来,举起拇指顶于额前,单膝跪下。朝陈予玲喊:“普多重生!你若指剑我便举盾,你若鸣鼓我便挥戈。”
陈予玲高兴得嗖嗖跳起来,几步蹦跶到罗林身边,一把抱住他宽厚的臂膀,难得像个小姐们儿样忸怩的摇两下:“在这儿等我哪?等多久了?”
“两年,两年前我刚收服狼主,冰原上就来了个老太婆,说你在神谕里。”
“等我想干嘛?”
“我差劲!丢了瑶略云,死了战友。你是我的普多公主,不能让你再死。再有谁来,我都帮你打,我的雪灵族人都帮你打。”
“唔嗯......”陈予玲看着这个憨汉子,犹豫半天才凑到他耳边悄悄说:“可我不想再打了。”
“嘿呀!活着就得打,你能躲到哪儿去?再躲回神谕里?”罗林急得跺脚,话语反而急得利索了:“普多在神谕里,这消息半个忘界都知道了。忘界那些爷们娘们儿多八卦?你现在出来了,这足够他们编成长篇小说,不出半年就会传到乔叶翕和华姆的耳朵里。”
陈予玲若有所思,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火劈木,抡起胳膊扔到了冰湖里。但她回头,仍然看见这些雪灵族人痴情的望着自己,他们现在只认人,不认那黑乎乎的木头。还有林子里魏大胡子那帮人,半死树下诡异的隐诺者,以及得到消息从四面八方赶来莫名要追随她的人,甚至三年前死掉的小伙伴们。他们每个人的理由都生动急切,诉求又深藏不露。
她的心平静而深入的去他们内在逻辑里遨游,她觉得每个人的故事和欲望都很有趣,但又缺乏魅力。这让她宁愿像一棵树站在冰湖边上一动不动,归入天地之怀抱,但她始终是前因,她还活着的消息在流动的空气里放肆扩散着,让整个忘界的气氛都很躁动。
现在的忘界,显然以乔叶翕和华姆联合的势力最大。他们比邻而居,一个死守棉絮村,无时不刻不想把地下网络连根拔起,揪住狡猾的二奶奶,另一个则以狐林为基,运筹帷幄,张罗打理,把大半个忘界社会梳理得井井有条。
今年北部的春天来得特别晚,高原上了无生机,跟乔叶翕一个死样子。
不管他怎么加强修炼,身体反而变得更加虚弱。有一次他虚得头昏眼花,踉踉跄跄跨出门去,想在空气里捕捉点儿灵壑浆的游丝。他眯着眼睛在门廊旁的石头上看见一排字:“她进一分你退十步,她得永生你下炼狱。”
“这是谁留的字?”华姆从远处走过来,把冰霜踩得嘎吱作响。
“不是给咱们画地图的人。”乔叶翕弓着背转回屋里,给华姆倒了杯热茶。
华姆接过热茶就坐到露台的长椅上。她长长的头发如乌黑的瀑布,流进温暖的毛领里,她脸蛋红扑扑双颊流光,把乔叶翕惨白的脸都照得亮堂起来。
“忘界里传开了,普多公主还活着。”华姆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渣。
“她当然还活着,否则我的身体也不会差成这样。”乔叶翕耸耸肩膀。
“自找的呗。是你当年烧死个假普多。大家以为普多死了,等于放了她。你为什么要放了她?”华姆挽住乔叶翕的胳膊,看他深黑地壑的眼睛里藏着明亮的火。他虽然衣衫褴褛身形枯瘦,但头脑精明让人喜爱,心胸坦荡让人踏实。
乔叶翕用小指甲捋捋自己的长睫毛:“忘界人以为普多毁身了,人才会消停。等于给你个安稳的忘界来经营。”
“呸,可别往我脑袋上扣。”
“我的目标是隐诺者。我始终搞不定地下的迷宫,抓不到杀村民的凶手,也搞不清隐诺者的目的。可我早就感觉到,似乎局面都在隐诺者的棋牌上,每一步他们都在棋盘旁,每一战他们都在棋局中。只要普多在,他们自然会出来攒局。”乔叶翕指指石头上那行字:“你看,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叫我去应局。”
“喔是么,你还去应局?就这身子骨?”华姆拍拍他肩膀,他就随风晃荡。
“你看我是不是快休眠了?”乔叶翕把自己晃荡得更厉害,逗华姆笑:“我是颗关键旗子,我休眠之前的一局,你说有多重要?那老太婆一定会出现。”
华姆“嘎嘎”笑两声,立刻沉下脸来:“你真可怕!”
她放下茶杯站起来,脸色越来越严肃。最终还是又贴着乔叶翕坐下,把头埋在他温热的领子里:“那就尽快应局吧,我得送你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只怪物。”华姆撑起头来,脸色已经缓和,重新挂上了柔和随意的世故:“当年他把琉璃的千年战鼓从首峰扔下,然后藏匿在狐林中,靠根茎和山鼠为食。我族里有人无聊,在山鼠成群的地方布置上特制的陷阱,把他抓住了。嵌在他手腕肉里的九途结,是我亲手所作,他一定是肖云,但已经变成了怪物。毫无疑问,他的九途结可以帮你找到陈予玲。”
“还有什么东西?”
“一颗海螺。”华姆薄薄的嘴唇翻动起来像粉色的波浪:“三年前我们抓住两个假陈予玲,于是流沙族的余连沙来找我,说其中一个是二厨。他要用一个东西换走二厨,退隐外界,那就是普多公主的海螺。余连沙告诉我,千百年来保护普多的海螺,其实也在抑制着她的法术。陈予玲带着它时,高层次的法术无法施展。毫无疑问,这颗海螺可以帮你打败她。”
“我的目标不是她。”
“我知道,你的目标是隐诺者,我的目标是琉璃的叛徒,都不是她。但她跟他们走到一起,是他们最荫实的庇护和最有前途的希望,绕不开。”华姆拍拍乔叶翕的肩膀,踩着嘎吱嘎吱的雪路走开。她要赶紧去问问她的老朋友了。
华姆把肖云以前的树屋推倒了,换成一个宽敞的大铁笼子,锁在偏僻的狐林深处,这样的环境跟肖云现在的面目最搭配了。她隐隐为肖云感到难过。
血生漫山遍野的跑,有时候会挂在肖云笼子上玩儿,把肖云当做自己的活玩具,挖山鼠去投食,到尾峰翻陨铁碎片给他做奇怪的盔甲,缠着老太太们用绣线给他编假发。他把肖云打扮成一个带伪娘感的强壮怪兽,然后他们四目相对发出吼吼儿的怪笑。
他无数宣布,肖云以后就是他的护法了。肖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能靠近,唯独被血生玩儿的很开心,华姆就由着他俩造。
华姆递给血生一个小木桶,在里面盛满水:“走呀,找你的护法变彩虹。”
“走走啦,变彩虹啦。”血生提着木桶,甩起小腿儿狂奔到铁笼子前。
“看见他手上带的那圈儿彩带子了么?”
血生点点头。
“那就是彩虹们的妈妈。”华姆不敢靠太近:“你去拉住护法的手吧,把他的手和彩带放进你的小木桶里。那个彩带会生出许许多多的彩虹。”
血生走过去照做。肖云很顺从,把手放进了木桶里,木桶里的水立刻像鲜花一样盛开,爬展出五彩缤纷的道路,交织在水面。华姆踮起脚尖瞟了一眼,看见最鲜艳的那条路虽不太明显,但跟传言一样,朝着神谕的方向。
她俯下身跟血生说:“你的护法曾是妈妈最好的朋友,妈妈无论如何也再不忍心把他关在这里。”她从兜里掏出一把海之底钥匙,递到血生手上。
血生毫不犹豫打开了铁笼。
肖云顺着九途结所指的方向吹上两口粗气,蹬腿儿狂奔。但他脚链还没打开,缠在铁笼上。他拖着巨大的铁笼房子跑,打在密集的树木上哐啷啷响,震得狐林地动山摇,速度却快不起来。站在首峰的琉璃族人看着,就像山脚多了一只排山倒海的蜗牛。华姆的人马就跟在这只蜗牛后面。她的号令印在琉璃的五彩旗帜上,被裁成无数的小三角,随风撒开,眨眼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忘界。
幽黑的地下,二奶奶正蜷在石墩子上打盹儿。
石墩子被地面上活泼的怪物和华姆浩荡的人马震起涟漪般的颤波,挠得二奶奶胳肢窝酥麻酥麻的痒。二奶奶打个寒战缓缓睁开眼睛,又把耳朵放在石墩上听,耳朵根被挠得卷起来。她用枯树皮一样的手抚摸身边一只动物。干瘪的皮肤摩擦在它背上磨得沙沙响。
“哎哟痒痒舒服呀,你试试么?”二奶奶抓起它背上一戳毛说:“大黑?啧啧,该叫大白才对了。你是只忠心的好狗。”
大黑脖子上还系着那根残破的红色花布,但它已经不黑了,它浑身的油亮黑毛变成了蓬松的白毛,使身体看起来膨胀了老大一圈儿,四肢、头、眼睛都被埋汰在白毛里像个圆溜溜的巨型蒲公英。
二奶奶捏紧大黑脖子上的花布,它就轻盈的弹跳起身,身上的白毛让它快乐的飘起来,分明就像只兔子的身姿。但它显然还不适应自己的弹跳和飘荡能力,一使劲儿就把自己弹到洞壁上,撞得哼哼叫,分明还是狗的声音。
“嘘,嘘,傻狗别叫了。”二奶奶掸掸大黑身上撞的黑泥巴:“给你喝了四兽血,变成绫花兔,做五彩鸟的供品。你就不能像真的绫花兔一样激灵点么?”
二奶奶骑在大黑身上,在深邃的地洞里弹起来飘过去。半死树的树根叽里咕噜转绕着,给他们腾出最恰当的飞行空间。拐了许多弯,穿过无数洞,终于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最深处。二奶奶从大黑背上滑下来,随手扯下它一撮毛,掏出火引子点燃,撒到空中。那最深的洞穴里就像漫舞着无数萤火虫。二奶奶走进去,就像踏入无边的星空里。在那星空的中央,能隐约看见成熟完美的仙贝。她穿薄薄的衣衫,一如既往,坐泡在黏稠的灵壑浆里。
她看见飘荡的光,瞳孔有一丝收缩,立刻恢复呆滞。她脸上还保持着年少时纯真的微笑。这使她看起来更像个没有灵魂的美丽雕塑。但若仔细听,又能听见她温热均匀的呼吸,如果她是雕像,那又是最生机勃勃的一尊。
二奶奶从腰上解下一条长长的绳子,套在仙贝的手上:“走吧。”
仙贝顺着绳子,毫无意识的站起来,光着白嫩的脚丫,缓缓踏出池澡。
“五彩鸟儿,五彩鸟。朱女身躯,驭鸟浴血!”二奶奶拉着仙贝骑到大黑身上,仿佛仙贝能听见一样,一路没有停歇的喊:“加快速度吧,所有人都往神谕而去了,就差我们。”
大黑加快脚步频率,张开浑身白毛,顺风于荒野山川的脊背间。
“那狗喝过四兽血,是被二奶奶培育出的现代四神兽里,速度最快的一个,像远古的绫花兔一样轻盈。桀骜不驯的狼主,是隐诺者的第一个杰作,放养到遥远的冰原,像蛊臭龟一样皮实。仙贝是第二个,被二奶奶撬开一点头颅,用空心草杆灌进纯净的五彩鸟血,是最纯粹的现代神兽。肖云是第三个,承受筋骨巨变的痛苦,获得吞金噬铁的力量,像雪猿一样坚韧。”百吨儿一边炒菜一边给扬漫讲故事。沙漠的风已经把华姆的五彩号令吹到了扬漫帐子里。百吨儿从锅里捞起一块儿炒肉放到嘴里,烫的嘶嘶说:“幸好那老太婆贪恋我厨艺,才没把我变成什么怪物。”
“明明是嫌你肥肉太招摇。”扬漫捏一把百吨儿腰上的赘肉,把华姆的号令拍到他灶台上:“老太婆让你通知我什么来着?”
“老太婆让我来通知你,华姆的五彩号令会随风而来,那个时候,请你赶往迎泽峰神谕之下,只有你手里的神谕之碎能救陈予玲。”
“你在我这儿白吃白喝一年了啊,这五彩号令才终于随风而来。”扬漫也伸手去锅里捞了块儿炒肉嚼着:“虽然我不信那老太婆,但也不能不管我女人的死活。嘿哟算吧,吃完这锅,我就跟你出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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