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强打精神地起了个大早,昨晚的兴奋劲退去后,剩下的只有镜子里那张异常疲惫的脸。我使劲瞪着两个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自己眼底两条黑黑的眼袋和干裂的嘴唇。就在我对着镜子发呆的片刻,后脑勺的阵痛让我意识到酒的后劲依然还在。我摇摇晃晃地走出公寓,叫了辆出租车送我去市公安局参加案情分析会。
当我准时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竟已是座无虚席了。投影仪的光束聚焦在会议室前方的幕布上,黑暗的角落里不时传来嘀嘀咕咕的讨论声。我呆立在门口,环顾着四周,寻找老李的身影。投影仪发出的点射光,增强了房间里的明暗对比,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的愁容,被这光影勾勒的更加夸张,好似一面面浮雕版画似的。这让会场的气氛显得异常压抑。
坐在会议桌主位上的,是一个穿着黑色T恤,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他紧锁着眉头,一边抽着烟,一边翻看着手头上的卷宗。就在他抬手弹抖烟灰的片刻功夫,发现了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的我。
“你哪个部门的?”这个男人厉声问道。
随着他的问话,会场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我,一时让我不知所措。
“这是我的人,过来吧,这还有位置。”老李用手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示意我坐到他旁边。
我也因此得以解围,顺着墙边走到老李身旁,低身落座。
“这个人就是徐力强?”我在黑暗中低声问道。
“对,他是咱们市刑警队的队长,之前破过不少案子,我跟他算是老相识了,挺支持咱们工作的,警方这条新闻口线啊,你以后得维护好喽。”
“行了,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吧,现在开会。”徐力强朗声说道。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咱们市局各部门抽调的精英都到位了,之所以让大伙都来搭把手,就是因为这次的案件非同小可,省里的领导很重视,专门做了书面批示,要我们全力做好人员保卫工作和案件侦破工作。如果出了任何闪失,都是我们公安系统的责任,必将会在人民群众中造成恐慌,产生极差的社会影响。案件的重要性,我就不再多说了,下面让小张给大家介绍一下情况。”
此时,一名年轻的警员站了起来,走到了幕布前。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张似乎也就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小年轻。只见他熟练的操作着投影仪,开始了案情陈述。
“多次受到威胁恐吓的,是居住在本市的知名音乐家高鸿良,现年57岁,在音乐界可以说是蜚声中外的大师级人物。早在青年时代就被称为‘古典音乐’的天才,后来转为创作型音乐家,在新世纪音乐和电子音乐方面有着很深的艺术造诣。”
“捡重点的说吧。”徐立强稍显不耐烦的说。
“早在半年前,也就是今年年初,高鸿良的妻子陈逸美女士在自家别墅门口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封匿名恐吓信,她随即向西城区公安分局报案,分局的同志们对此事进行了立案侦查,但并未查到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此时,投影幕布上显示的正是半年前高鸿良家收到的匿名恐吓信的影印件——在一张褶皱的白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伟大的作品将与庸俗的力量对抗到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字虽然写得难看,但下笔很重,语句最后的叹号,更是力透纸背,直接划破了那张白纸。信的落款是“你的毕生宿敌”。
“这字写得可真难看啊。”我小声在一旁嘀咕。
“应该是有意为之,这么做,也许是写信的人想要混淆视听吧,避免在笔迹字体上漏出什么马脚,才故意写得歪七扭八。”老李沉吟道。
“时隔一个月后,也就是今年的3月25日,高鸿良所住别墅二层西侧的书房在夜间突然失火,但索性并未造成人员伤亡。经现场调查,已认定为人为纵火。但截至目前,还未抓到犯罪嫌疑人。考虑到这起纵火案很有可能和此前的恐吓信有着密切联系。于是,我们对高鸿良本人及其家属,启动了24小时监护措施。”
“然而,在接下来的4月30日,也就是高鸿良个人音乐会正式开始的前一天。当日彩排结束后,又发生了一起针对高鸿良本人的投毒事件。经初步调查得知,有人向高鸿良休息室的咖啡杯中投入了农药。事发当时,负责监护工作的两名干警冲进休息室,将其及时送往医院进行了抢救。出院后,高鸿良本人一直在家中休养,这期间没有参加过任何社会活动。”
“直到6月13日,高鸿良的两名学生,还有制作发行其作品的音乐制作公司经理,以及高鸿良的弟弟、弟媳,一同前往其家中看望。妻子陈逸美借此机会组织了一次家宴。可就在当晚,又发生了一起凶案。凶手企图用绳索勒死正在卧床休息的高鸿良,但并未得逞,案件目前还在侦破过程中,这就是当前的情况。”小张在陈述完了案情之后,转身回到了他的位置。
“鉴于高鸿良本人的社会影响力,上级领导非常关注这个案子。我想听听在座的各位对案情本身都有什么看法。”徐力强掐灭了抽到一半的烟,目光扫视着会议室里的众人。
“从作案手法上来看,并没有什么新奇的手段。但连续作案三起,说明凶手对高鸿良本人应该怀有强烈的杀人动机,案件的侦破工作,是不是应该先从高鸿良本人的社会关系方面入手?”
徐力强就着这名警员的发言,接着说道:“鉴定科同志提出的这个意见很好,我们也已经着手在调查这个事了。高鸿良本人的社交活动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音乐创作上,因此社会关系也较为简单,除了和音乐制作公司有一些经济上的往来之外,还没有发现其他矛盾较为激烈的社会关系。据高鸿良的妻子陈逸美女士本人讲,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生活也非常好,虽然婚后一直没有孩子,但陈逸美在生活和工作上都给予了高鸿良很大的支持,高鸿良本人也时常对此怀有感激之情。因此,我们判断,应该不存在婚外情一类的生活关系。而在6月13日前来看望老师并参与陈逸美家宴的两个学生,就目前调查来看,也只是单纯的师生关系,并不存在作案动机。当然了,以上这些也只是初步调查的结果。”
徐力强说完后,会议室里又陷入了沉寂。毕竟,专案组刚刚成立,对案情的调查尚未深入,很多疑点也只是刚刚浮出水面,这让在座的所有人都一筹莫展。
徐力强低着头,右手扶着额头拄在会议桌上,大拇指反复搓揉着太阳穴,见不再有人发言,他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没人发表意见了,那我说两句。针对高鸿良的蓄意谋杀已经接连发生了三起,既然都没成功,凶手一定还会再次有所行动。接下来,我们一方面要加强对高鸿良的人身保卫工作,另一方面要加快案件侦破,尽快将犯罪份子缉拿归案!一会散会了,各部门负责人到小张那领一份案情资料,着手准备下一步工作吧。”
会议室的灯亮了,参会的人员陆续起身离场。唯有徐力强仍然保持着刚刚站立的姿态。他旁若无人的点燃了一支烟,神情若有所思的一直盯着方才展示案情的幕布。而此时的幕布上,只剩下了投影仪照射上去的白色光束。
我和老李也起身准备离开,徐力强见我俩要走,上前一步说道:“老李,这次的案子目前还不明朗,现在报道出去,恐怕对我们警方的声誉以及侦破工作非常不利,你们这边最好能暂时压一压。”
“这个你放心,在案情还未明朗之前,我们是不会对外公布任何消息的。况且,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我们也不会冒然做相关的报道。当然了,如果警方这边能允许我们更多的参与案件的侦破环节,那么最终呈现的新闻也会更加接近事实的真相。”
“嗯,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来协调。这小伙子就是陈志文吧。”徐力强转移了话题,上下打量着我说道。
“对,我的实习生,这次的报道,我会让他更多的参与进来。长江后浪推前浪,要多给新人机会嘛。”
“呵~说的好像你要退了似的。”
“可不要退了嘛,已经是老家伙了。”
“忙完这茬儿,得找个时间请请老哥哥。”
“行啊,案子破了,给你喝庆功酒。”老李和徐力强的这番对话,多少缓和了一下案情分析会的紧张气氛。随后,徐力强转身离开了会议室。老李嘱咐我去找小张要案情资料,回社里整理事件经过,他自己则先走一步,离开了公安局,不知去向。
如果说,此前我所讲述是主线情节的铺垫。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才称得上是故事的真正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