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爷跟我说起满春楼里那位据称是天下第一红的那位唱戏的兔子时,我俩正坐在满春楼里喝着酒。楼下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不知名的曲子,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入耳是败絮残破不堪。
程二爷不屑地说,“他们那哪儿能叫唱戏,顶多算个瞎哼哼,诶呀你是没听过咱们那位 秋月白唱戏,人家平时都不出屋,那只有顶了天儿的官爷点他才肯唱,那嗓子啧啧啧。”他又咂了口酒,因为微醉而迷离的双眼微闭,仿佛透过我看到了秋月白看到了年少时某个素面青衣的姑娘,百转千折回到了常年烟雨朦胧的小城里。
我给他满上一杯酒,心里想着这戏子还有这么神奇的技能,嘴上客套着回答“那我得空儿可得去看看,看看您们这口口相传的美人儿是怎么个美法儿。”他登时清醒了很多
“得得得爷,您也别顺着我的说,谁还不知道您独爱您家里养的那个叫什么三的。”
“初三,”我纠正他,顺手给自己倒酒,装作波澜不惊的说“他死了。”
“噗”程二爷刚入嘴的一口酒全一滴不剩的喷在了前襟上,他一边咳嗽一边手忙脚乱的擦,本来微红的脸变得煞白,小心翼翼的问我
“您知道我不禁吓,您可别骗我。”
“您看我何时骗过人?”
沉默。
我继续说“没什么好避讳的,死个人而已,前几天让人给杀了。”
二爷乐了“您又胡说,照您这性子,他让人给杀了您不得把咱这小城给全屠了给他陪葬啊?”
我也乐了“我哪有您说的那么残暴,他死时候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别动那个人一根儿手指头。”不然,不管是人是鬼,不管过了几世几年,终于一天,会杀了我为她陪葬。
仍是沉默。
二爷举起酒杯,朝我拱了拱手:“这杯敬您,敬三爷,有您守着三爷在天之灵定会心安,我干杯,您随意。”
我微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白瓷杯当是回礼,剩下的酒液被我尽数灌入口中,几滴呛到气管里,火辣辣的疼。
我难受的得眼泪都快溢出来,强撑着与二爷告了别,跌跌撞撞的走出满春楼,到旁边无人的深巷里,终是难受的蹲坐在地上,眼前迷迷糊糊的全是初三的脸,笑着的不笑的,有扮相无扮相的,生气的伤心的......一幕幕挥之不去,最后一眼是他穿着我初见他时火红的衣裳,扑通跪在我面前清朗的说
“......这些日子承蒙爷的照顾,是小的不敬从今往后无法再陪着爷了,爷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得来世再聚,还望爷成全......”
他给我叩了一个响头,自此再没有回来。
他明明知道,他是去赴死的,还是义无反顾的走向了她。是了,他从未爱我。
程二爷的酒。后劲儿真大。辣出眼泪了。
这是我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点意识。
再后来,我去看了秋月白的戏。不愧是顶了天的名角儿,肤若凝脂媚眼如丝,隔着百里都能闻见身上的脂粉香,眼中光波流转把台下慕名而来的各路人士看了个遍,只一眼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哪怕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也想包上他一夜,而他的眼神百转千回却堪堪停在了我身上。
如何叫倾国倾城?大概是如此。
一刹那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心里竟蹦跶出那么两句诗来,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云云。
众人皆道我不爱美人儿好男色,每天送来府上的比秋月白好看千万倍的少年多得是,想走的便打发他们走,不想走的我便留,只是我从未多看过他们几眼。我爱的不过是初见时在台上舞的似火一样的少年,又管他是男是女?
只是世人都说,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爱而不得。
我是锦衣玉食的闲散王爷,他是满春楼一个最下贱的下九流戏子。但即使这样,我送他的那些镶金嵌玉的凤冠,三步一响的步摇,玉石玛瑙的流苏,金罗蹙鸾华服,甚至是连慈禧都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我给他的所有名誉和地位,在他眼里远远不如那个跟他一起长大却嫌他贫穷红颜他嫁的青梅竹马堪堪一声唤。即使深知面前是万丈深渊,也毅然决然的往下跳。
在他眼里,我屁都不是。
台上的秋月白正演到高潮,台下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排山倒海一般压住了我,不能呼吸。
秋月白他真是美的像幅画一样,能歌会舞,懂棋善画,世上无人如他人见人爱,他像一杯欲罢不能的烈酒,像首壮烈悲惨的挽歌,像连绵三月不绝的大雪,独独不像他。初三。
我闭上眼是他在月色下跳舞唱戏的样子。
你身影在月华下塑成灼灼青莲,
似墨入水映我眼帘流转我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