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探花与这人相隔也不过数十步,影影绰绰中间如有一条小河,弯弯曲曲不知流向哪里,河里的剑影时隐时现,又像落邑城头顶上无边无际的银河,将两人隔成两个世界,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宗师与大宗师只一字之差,涵义却天差地别。大周的人口以百亿计,然而这天下的大宗师,李探花也只见过,甚至听说过眼前这一位而已,若说道境的宗师,李探花还看得见摸得着,那大宗师对李探花来说已经不可捉摸。
大宗师,窥天地,和阴阳,包囊万物,亘古不易,差一步便能求得长生。一时间李探花的大脑急转,本来雨水不沾身的他额头有水珠出现,体内的元气支撑着盈水剑在极速消耗,执伞的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他无比的害怕,无比的紧张,这个世界上真的不该有道藏境的大宗师。
早在前朝道藏境已经不出世,仅有的道藏境已经随着上任剑阁阁主战死在万仞山,天下不可能凭空冒出来这样一位大宗师,在李探花的认知里不存在这样的事,可偏偏就有这样一位大宗师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大周有这样一位藏在暗中的敌人,犹如家宅附近藏了一只猛虎,家里怎么安宁的起来。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本来打算奋力一搏的他,知道此刻任何手段都没有用了,反而对方已经破了他的心境,他可以预想的到,今夜过后,天下的局势会因为他的死变得如何紧张,本来十年前陈家的事已经让大周与王府间相互猜忌,经过十年好不容易淡化的矛盾再次激发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今夜的雨下的实在有些大有些急,落邑城的夜黑的有些可怕。
“状元郎的胆气和才情真的很让我喜欢,也很让我佩服,但是状元郎不死实在让人寝食难安,所以,状元郎请死吧。”一句话,平平淡淡,却让李探花心中一惊,身形暴退,可任他如何催动身体的元气,向巷子外逃离的速度有多快,天还是这片天,地还是这方地,城也还是这座城,巷子也仍是这条小巷,可他望不到归途,寻不到尽头,对方始终在他身前十几步远的地方,中间由他元气形成的小河还在,他仿佛才是被困到一方天地里的人。
只见对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就如同翻越了无数座山,走了无数条河流,跨过时间和空间站在了他身体的一侧,那条元气小河的源头已毁,剑气消失,开始慢慢溶解,消散至虚无。
雨还在下,油布纸伞已经破了几处地方,连伞骨也折断了几根,朱红的官服已经沾了许多水渍变的有些暗淡,雨帘也已经消息,李探花停住身形,看着眼前的雨幕,不知道想些什么。
对方没动,李探花也没有言语。大宗师的手段李探花刚刚只是窥见一角,但仍觉得深不可测,这样大的差距不是他现在付出一条命就能弥补的,蚂蚁抬头看到了天空,知道天空的广阔,但这不能改变蚂蚁还是蚂蚁的事实。
只是有蚂蚁振翅欲飞,虽飞不过天空,却能容易被人察觉的到。李探花手中的伞“啪”一声落在地上,衣袍在迅速被打湿,他突然有些生气,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锋利的有些刺眼。
“人族有何对不起宗师的地方,宗师要置人族于死地。”面对一位大宗师,这样的质问自然没用,但这样一句话偏偏让对方停下了动作。
“你们看不到这片天,自然不懂,我人族苦苦挣扎无数代人,连圣人都逃不过身死道消的结局你可为什么,你真以为是外族太强?人族已经受够了苦难,死了太多人,这一世有我在,必能荡清寰宇,横扫四海八荒,你们不过是这片天下的蚂蚁,懂什么?”这位宗师开始说话尚有些悲苦,到了后来便有些癫狂。
“我虽不知道大宗师在图谋什么,但大宗师可知道大周动荡,人族乱起的后果是什么?自前朝最后一战,人族宗师已经十不存一,北有魔族,南有蛮族,虎视眈眈欲取我人族而代之,人族的困境哪怕有一位大宗师怕也不够,大宗师的心太大了。”李探花负手而立,发冠满是水迹比刚才更为凌乱,但却声音坚定,带着不可质疑的味道。
“八境道藏当然不够,那十境呢。”李探花看着眼前说话的人,这话着实让他震惊,但他迅速冷静下来说道:“凭你”?
自李探花知道对方是一位宗师之后便一直带着一丝敬意与小心翼翼,知道对面是一位大宗师之后,这样的心思更甚。但此刻话里却带着肆意与洒脱,甚至还有些许蔑视,对着一位大宗师说出这样的话,天下除了李探花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
李探花这样的态度,对方并不在意,只是平淡的开口,平淡的声音:“凭我比你们看的高,看的远。”
李探花带着笑意“我不信。”
“我不用状元郎信,我只要状元郎死就好了。”这人也带着笑意看着李探花。
“大宗师口口声声说要我死,现在我仍然活着,我不知道大宗师在等什么,不过既然大宗师要等,那大宗师便看着吧。”话音落,身上气势陡变,身体周围的元气犹如沸腾了一般,雨水都被蒸发一空,对方却只是静静的看着李探花的变化。
巷子里的积水不断向李探花的脚下汇聚,在他的脚下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漩涡呈现黑色宛如墨池,连他的靴子仿佛也被染成墨色一般,随之有无数墨金色的光芒从他脚下的漩涡飘出来汇聚在他的胸前,越来越多,在黑色里犹如一只只墨金色的萤火虫。
这一幕让这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这些墨金色的光芒在他的眼里全是一个个由金色的元气混合着墨形成的字眼。
片刻间,李探花脚下的漩涡已经散去,在他的不远处,有剑横于胸前,在黑夜里犹如千家万家的灯火,承载着生生不息的温暖和希望。
“脱胎于儒门,取形于道家,有言出法随之势,好一个无中生有剑,这哪里是无中生有,这分明就是圣人的言出法随,没有想到状元郎竟然能走上圣人路,只是这条路不好走,状元郎走的还不够远啊。”这人在说话时更是频频点头,像是对李探花的剑满意无比。
说完,脸色肃然又说了句:“只是,可惜了。”
李探花右手执剑,一剑劈下,恍若劈开了一扇门,天地间出现了一条路,一条墨金色的道路,路上有若隐若现的文字浮现,只是这路仿佛在断掉了一样,前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鸿沟。
这一剑是李探花对道的领悟,他的道已经可以具象出来,天下人都以为他已知天命,在第五境,其实他已经走在了六境寻道的路上,只是他的道还不够完整,圣人路尚未走完,前面当然会出现巨大的鸿沟。
一剑落,风雨顿,这一剑已经足够惊艳,惊艳到自圣人不出世,三皇治世以来人间再没有出过这样的剑,可再惊艳对于一位大宗师来说还是远远不够。
这位大宗师中指食指合并,指尖轻轻一抵,抵在这一剑的剑尖上,剑便不能再下落半分,随之剑身的光芒大盛,仍不能动摇大宗师的手指半分,李探花的右臂已经在不断颤抖,嘴角不断有血迹溢出,流在朱红色的官府上更加鲜艳。
“轰”一声,犹如什么东西坍塌一般,剑折,墨金色的道路也分崩离析,无数墨金色的光芒飞散在雨夜里化作水滴落在巷子的地面上,和不断落下的雨水混在一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道已断,剑毁人亡,李探花整个右臂的袖子已经消失,整条胳膊上都是细密被剑气刺破的的伤口,强行催动这一剑的代价就是他的生命,可用尽生命的一剑最终也没能奈何这人半分。
这人看着倒在积水里李探花的尸体,面无表情,转身离去,只是他走的时候巷子里像是什么东西消失了一般,雨还是那样的雨,巷子还是那样的巷子,除了多了一具尸体外,巷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突然,落邑城的雨便停了,一团看不清风云不断在落邑城的上空汇聚,像是什么东西隐于风云之中,眼眸赤红,似火焰燃烧,带着勃勃生机,蕴藏着数不清的文明辉煌。
一双眸子看到李探花尸体所在的胡同,整片天被火烧似的亮了起来,整个落邑城都开始震动,有无数的气息升起,接二连三的人影出现这一团风云附近。
这一切,早已出现在城外的大宗师全部看在眼里,看着落邑城上方出现那团风云,几乎笑出了声,一声:“很好”,随着他的身影一块消散在黑夜里,不留任何痕迹。
只是,此刻的落邑城已经震动不已,千家万户皆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头顶火红的颜色,这样的异动让六大王府尽皆注视着落邑城,远在北方的深宫与远在南方高山的洞穴里,都注视着此刻落邑城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