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月中旬开始,江南的春光渐渐烂漫,外出踏青的人们渐渐多了。金黄色的油菜花是这个季节的靓丽风景,近些年油菜花田成了人们游足踏青的新景点,近一点有阳澄湖边的美人腿、石湖景区,远一点可去兴化的千垛、江西婺源看油菜花……
春到陌上,看到周围零星的油菜花开得正旺,便忆起童年那成片的紫云英,小时只知道它有一个极简单的名字叫“养草”,顾名思义是一种养的草,也叫红花草,已好多年不见她的芳踪了。以前集体种田时农民在晚稻收割前一个月左右,把种子撒在稻田里,到春季四月底收割用来作肥料。后来在周作人的名篇《故乡的野菜》中才知道她有一个比较文艺的名字叫“紫云英”。“花紫红色,数十亩接连不断,一片锦绣,如铺着华美的地毯,非常好看,而且花朵状如蝴蝶,又如鸡雏,尤为小孩喜欢……”“农人在收获后播种田内,用作肥料,是一种很被贱视的植物……”读到这样的文字,我确信紫云英就是家乡俗称的“养草”,她的外形就像我们常吃的豌豆苗和金花菜。
春意渐浓,成片的油菜杆越来越茁壮挺拔,花开得正浓,油菜花田旁是矮矮的紫云英,绿色的茎蔓爬满整片农田,像满天星一样的圆形叶片绿得油亮,紫红色的花蕾在叶片中星星点点地冒出来。油菜花和紫云英错落有致,金黄的花和紫红的花相映成趣,成了田野里最美的风景。小伙伴三三两两地走在田埂上,手提竹篮,挑马兰头挑荠菜,摘枸杞头,割野葱,这些野菜是人们饭桌上的常备菜,也有挑猪吃的灰蓼头、狗脚尖、鹅肠草……,每天要去挖野菜野草,“野菜挖不尽,春风吹又生”,毕竟春风没有如此神奇,田岸上的野菜终究经不起我们日日光顾,越来越难觅了,只能在紫云英的田地里找,那田里的野菜大多又肥又嫩。记得田里还长着很多野豌豆,俗称野茭茭,高出紫云英一截,容易被发现,采回去蒸或煮了吃,是那时美味的零食。
春末夏初,此时的紫云英已没过脚踝,踩上去特别柔软,要是能“轻衫醉卧紫荷田”,那可是无比惬意的事。蝴蝶、蜜蜂在花海中蹁跹,蝶舞蜂喧,引得孩子们拍着手跳着唱着:“嗡嗡虫,嗡嗡虫,要吃豆腐上洞。”逮蝴蝶、抓蜜蜂是春天赐给孩子们的无穷野趣。常常有顽皮的男孩丢下竹篮,纵身一扑,比谁留在草田里的身印更清晰,女孩则文静些,采撷那些多瓣的花,花瓣相扣,编成花球或花环,装饰手腕和头发。
收割紫云英的时候,是孩子们开心时刻,大人们在前面挥舞镰刀,小孩子则跟在后面,一边在地里跌打滚爬地疯玩,一边挖残留下的各色草,这时特别容易挑到那些匍匐在地面上的癞灰头草,因为它扁平,又贴着地面,不容易被割走,没有了浓密的紫云英遮挡,反而更容易暴露出来。这时的草田里呈现出一番别样的风景,孩子们就像跟在鸡妈妈后面觅食的小鸡,而大人们趁生产队负责人不在或身处监控的盲区,就故意留下一丛丛的“养草”让我们这些孩子割进自己的竹篮里,所以这样的日子,我们总能满载而归。有一次竟出了意外,不幸的是我的竹篮首当其冲,被满脸络腮胡子的生产队长凶巴巴地扔到了旁边的油菜地里,孩子们见状,作鸟兽状四处逃散。而我还被那些妇女们取笑了一番,因大人们常把我和队长的儿子称作一对儿,队长儿子名叫“文才”,我便成了“祝英台”,大人哄笑说:“祝英台,快向马文才爸爸求个情,篮子就会拿回来,猪草也可以装满了……”我又怒又羞,为自己竹篮的尴尬处境,为大人们的乱点鸳鸯,只得翻白眼瞪这些幸灾乐祸的大人们,气呼呼地甩着两条黄毛小辫扭头就走。这个十来岁的“祝英台"没有向强大的势力“屈服”,就这样倔强地空着手回了家。
很多时候,这些“养草”被大人们当作主食,烧在粥里,那股甜丝丝的清香味现在依稀萦绕在我的记忆中。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苏州农村还比较贫穷,很多家庭面临着“僧多粥少”的困境。记得有一次,几个妈妈在悄悄地商议着一项秘密行动,孩子们觉得好奇,但大人们躲躲闪闪不肯明说。半夜了,睡意朦胧中,看到大人们提着几大篮子的“养草”回来了,原来大家一致决定,半夜去割隔壁生产队的“养草”,给人和猪一起添点辅食,解决青黄不接的饥荒。
紫云英作为绿色环保的有机肥料,不仅肥沃了家乡的土地,也养育了我们这代人。那无数美丽的紫云英花盛开在我们记忆的天空,装饰着我们童年的梦。这样的春日,我多想再次看到成片的紫云英,在家乡的田野再次蓬勃地生长,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