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颓，残阳如血。

半幅苍穹，皆作赤色。

暮色渐浓，四散氤氲开来，宛如渐渐收紧的紧密罗网，一座近海之城被牢牢羁束其中，沐于夕阳下，拖曳出极轻极淡的影痕。

血染天幕，昏鸦低飞，盘旋不落，桀桀而鸣，叫声凄然惨肆，令人听了心底生寒。

此间生灵禁绝，死气沉沉，让人联想到黄土之郊，坟茔丘墟。

也许，这座城，已经死了。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离那座废城不远的崎岖道路上，而后车门缓缓打开，舰长，八重樱，卡莲三人相继皱着眉头自车中钻出。

孰料三人刚一下车还未站定，司机就开动车子以最快的速度调头逃离，仿佛前方是择人而噬的魔窟巢穴，随时有可能冲出魑魅魍魉，唯恐避之不及。

但舰长三人此刻无心嘲笑那名司机的胆小怯懦，他们都驻足原地观望着不远处那如同被阴影吞噬同化的城市，彼此一言不发。

习习之风，涤荡此间，道旁的树木簌簌飘叶，枯荣而凋。

萧萧落木时，秋意阑珊起。

但此时理应是盛夏时节，本该生机盎然风光无限，却不知缘何，此地竟给人一种萧索荒寂之感，仿佛肃杀的秋季已不期而至。

“呼，前方就是离天命总部最近的里耶卡城了。”

八重樱终淡然开口。

“目前消息阻断，也不知道城中情况如何，会不会血族已经……”

舰长说着说着忽然收声，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这最坏的猜测结果说出来。

“里耶卡城作为离天命总部最近的城市之一，应该不致于沦为焦冥废土。”

闻言，卡莲不由皱了皱眉低声解释一二，而后她率先向前方走去:

“多说无益，走吧，我们进城去了解一下情况，也许免不了一场恶战，大家多加小心了！”

八重樱与舰长紧紧跟上，亦步亦趋。

他们身后的光与影交织纠缠，仿佛在殊死缠斗，又仿佛在忘情狂舞，于愈发死寂的空气中碎成道道绚丽流光。

已是，日之夕矣。

“站住！”

城市入口处，有人出面喝止了舰长一行人，那是一名长相坚毅，全副武装如临大敌的青年:

“你们是干什么的？近来情况特殊，全城戒严，凡外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我们是隶属天命总部的吸血鬼猎人，想要借道去往总部，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卡莲不轻不淡地沉声道，舰长和八重樱全都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俨然是心照不宣地默认了以她为首。

“天命的吸血鬼猎人？”

警卫的话语尾音上调，透出几分狐疑，显然他并未放松警惕:“口说无凭，有证件吗？出示一下！”

“喏。”

卡莲随手呈上烙着天命标志:剑于真理之瞳绽开枝叶的证件。

那名警卫只是翻看了一二就脸色大变，而后他局促的躬身行礼，诚惶诚恐:“总长好！两位大人好！”

“行了，不用打官腔了，城内情况如何？之前传来血族攻城的消息，后面事态又是如何发展的？”

卡莲不耐烦催促着。

“在天命总部的反攻下，血族已经溃败，暂时选择了退却，但仍有部分血族渗透了进来，指挥中心担心他们里应外合再卷土重来，所以命令我们严加巡视。”

“关于天命总部的消息呢？”

“这实在是不清楚，或许只有高层才了解。”

“近来城中凶案频发，警卫队纵然紧锣密鼓的巡逻，仍迟迟抓不到真凶，以至人心惶惶家家闭户，不知几位大人能不能出手……”

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警卫最后出言恳求道。

“放心，消灭为祸作乱的血族正是我们的职责。”

“我代表大家多谢三位大人了。”

警卫再次躬身行礼。

目送舰长一行人渐渐消失在视线外，警卫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轻轻拉起袖子，右臂上露出一个线条清晰的猩红蝙蝠纹身。

那纹身栩栩如生，蝙蝠振翼而飞，眼睛仿佛两滴浓得化不开的血，隐隐能嗅到血气，透出诡异凶煞的意味。

警卫犹豫了片刻，终凑上前去颤声道:

“主人，又有吸血鬼猎人入城了，位置是北部城区……”

待汇报完毕，他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颓然无力地倚靠着路边灯杆滑坐下来，望着空荡荡的城市，他脸上现出几分愧疚不忍，口中不住喃喃低语:

“呵……我也是迫不得已……”

“不要怪我……”

城内街道上车辆不行，人迹寥寥，四下俱寂，杳然无声。

“话说，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不对劲？”

舰长最先出声打破了这周遭异样压抑的气氛。

“这座城……太静了！”

八重樱的脸上也现出几分凝重，她的左手抚上刀柄，只要稍有异常便能伺机而动，寒光出鞘。

卡莲皱眉思孰片刻，给出一个自以为合理的解释:

“这也许是因为夜晚来临，市民们害怕遭遇血族毒手，所以没人出来吧！”

“可那也不至于……”

舰长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他止住话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来是我太神经过敏了，你们看，那边不是有人来了么！”

两人循迹望去，于斜前方视线将及未及之处，模糊的人影迤逦而来，光影混沌，无分彼此。

忽然，八重樱腰间所佩的灵刀·樱吹雪灵光大放，跃跃而出，发出激越清昂的铮铮示警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怎么……”

舰长不明就理。

八重樱再不言语，她闭上眼睛，以心神契合灵刀，洞观周遭。

在她的感知中，六道惨白的身影已经渐次围拢上来，那代表着六名血族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不，是七名，还有一道身影游离在外。

那道身影似是发现了八重樱的窥探，冷哼一声，身形立刻隐没再难察觉。

“噗！”

八重樱如遭雷击，娇躯一颤，一口逆血上涌被她硬生生压下去，待重新睁开眼睛，她的脸上已现出几分苍白，她顾不得擦拭嘴角的殷红血迹，急声道:“我们被骗了！”

“里耶卡城没有幸免于难，也没有被屠戮一空，这座城市已经陷落，被血族接管了！”

“什么？！”

黑压压的人群逼近，足足有两三百名精壮男子，他们的脸上无悲无喜，只剩下麻木，仿佛是泯灭了灵知的行尸走肉，双目黯淡无光，如同立时便会熄湮的烛火，被浓浓的空洞绝望填满。

为首的正是那名警卫，他长身而立面无表情道:

“三位大人，主人命我们先行款待各位一番。”

“主人？呵呵，血族肆虐，你们非但不反抗，反而甘愿为奴作婢，为虎作伥，戕害同族，真是奴性入骨无药可救了！”

舰长一脸恨恨，八重樱和卡莲也一脸愤然。

“反抗？哈哈哈，您是要我们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吗？”

闻言，警卫却仿佛听到一个笑话，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只是随着笑声逐渐低落，他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悲戚，惨然道:“我们不过是奥托的弃子而已，那些有血性敢于反抗血族的人都死了，死在了天命弃城的那一晚！”

“那一晚，翳云蔽空，不见天光。”

“血族趁夜色轻易入城，防守空范，门户大开，我们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像猪狗一样任由屠戮！”

“那一场血族的饕餮盛宴，彻夜达旦，鲜血为饮，白骨为笛，直至天明破晓！”

“第二天，街道上伏尸无数，食腐的乌鸦遮天蔽日，几乎让我忘记了天空的本色……”

“我没见过地狱，但想来地狱的光景也不过如此，惨肆，死气，让人不愿再回想起……”

“那些敢于反抗或者逃脱的，没有一个人能逃出生天，我们只有甘愿沦为血奴才能苟延残喘……”

随着警卫的话语传来，他身后的人群也一并陷入缄默。

忽然警卫手臂上红芒一闪，他脸上闪过一丝痛楚，止住话语，往后招招手:“主人在催促了，大家上，他们不敢对我们下杀手的！”

如同翳云催城，黑压压的人群冲了过来。

他们手无寸铁，却被血族驱使，以血肉之躯来直面吸血鬼猎人。

面对这群愚氓，八重樱解下腰间悬挂的灵刀·樱吹雪，她以行动做出了回答。

“怎么？你要对平民出手？你疯了！”

舰长惊怒出声，卡莲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放心，他们还不值得我出鞘，我们只要让他们失去行动力就好了。”

八重樱说罢，一手执柄一手握鞘冲入人群，挟风雷之势，刀影连挥，难以察觉，一时间传来阵阵裂空之声。

“砰！”

一人的脑壳被拍中，他两眼一翻白，身形晃了晃，当场倒地昏死过去。

人群刹时一静，但很快又骚动起来。

舰长了然，遂跃身而起，虽是赤手空拳，但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一套拳法被他使得大开大合，颇具威势。

“噗！”

一人下巴被一记勾拳击中，身形直接倒飞出去，半天爬不起来。

卡莲耸耸肩，索性将血手圣徒当作手锤敲击，如虎入群羊，落风处传来骨裂痛嚎之声，四下无一合之敌。

只有痛楚，才能唤醒死睡的人。

不多时，城民皆靡，都作滚地葫芦，呻吟声不绝，哀鸿一片。

只剩下那个警卫还僵僵站在原场。

他咬咬牙，仍然不知死活地冲过来。

舰长眼中顿时升腾起彤然怒火，侧身轻易躲过，而后毫无保留地含恨出手，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

“咯嚓！”

似乎响起了令人心底一颤的骨裂之声，那警卫如同被一头犀牛直撞，倒飞出五米远，重重摔在地上。

“他们都是升斗小民，不明大义，而你呢？为了苟活，你就能背弃职责，出卖同胞，自轻自贱，同室操戈？”

舰长不依不饶，上前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胸口，用力碾了几下，脸上泛着雷霆之怒。

“咳……没人不想活着……”

那警卫左颊已是青紫一片，高高肿起有如馒头，他张嘴吐出血沫和几颗碎牙，望着怒发冲冠的舰长，张口自嘲道:

“我们取悦血族，只是为了保住最爱的人免遭荼毒……”

“咳……我六岁的女儿还在他们手里……”

“若不与你们为敌，她只怕性命难保……”

“我们微渺如尘，我们苟延残喘，

我们无足轻重，我们卑贱如蚁……”

“咳……夏虫不可语冰，我们当然也理解不了那么多大道理……”

“我们只是想与心爱的人一起活下去……”

舰长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绽起，脸上的愤怒犹如熊熊之火愈发炽盛，高抬起右脚，贯力其中，仿佛下一刻便会狠狠践踏下去。

那名警卫自觉无望，索性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了数秒，预料之中的攻击仍然没来。

他再度睁眼，却愕然发现舰长已经旋身走开，只留下一道修长的身影孑然在瑟瑟风中。

“你可以滚了，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似乎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不解目光，舰长驻足冷冷道，只是话语里多了几分疲惫，难为人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