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网络
近来微雨连绵,让人只能囿于室内。透过防盗栅栏望出去,天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水汽氤氲,天色一片暗灰,稍微远一些的高层建筑,只剩了个模糊的轮廓,躲在细雨背后,薄雾之中。整座城市像一件发旧发白的衣裳。
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本该是踏春折花的好季节,春色却迟迟不来,只有小区楼下那几丛低矮的灌木,被雨水洗过,簇新的叶子显出一点绿意。
我闲不住,昨天趁着雨势稍歇,到附近的菜市场里闲逛。
说起逛菜市,作家汪曾祺当是头一个。在《食道旧寻》中他说,逛菜市,“看着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黄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早几年读不懂汪曾祺,并不明白那些富有生活气息的文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审美趣味。只是对于他爱逛菜市场这一点,颇有种遇知音的激动。
我喜欢逛菜市场,是从初中开始的。在那之前,菜市场在我的印象里,还停留在脏乱差的表层。后来交了个喜欢逛菜市场的好友,每每约着上街,总拉着我往菜市场里钻。
她不爱做菜,却爱买菜,或者说是“看菜”。今天的菜与昨天有何不同?哪家进来了几样特别的新菜?挖掘这些讯息令她感到快乐。有一年暑假,我们几乎每天下午三四点就去菜市场里转悠。那时太阳还未落山,阳光耀眼但不炙热,外面暑气蒸人,菜市场里却一片阴凉。我们在一个个菜摊前流连,货比三家,挑到便宜又新鲜的蔬菜,莫名地有种成就感。
也许那时年纪小,心里对成长有着急切的渴望。而买菜这件事,好似让一个还未长成的孩子,看起来有几分大人的模样,提前尝到些独立的快乐。
如今长成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人,菜市对我而言,又有了不一样的意味。我觉得菜市场是一个能让我明白自己从何处来,又将去往何处的地方。
我所居住的小区附近,有一个菜市场。说是菜市场,其实只不过是两排居民楼中间的一条窄巷。一楼的门店面对面敞开着,卖着各类人们日常所需。
做生意的人,一个塞一个精明。看起来绿油油的新鲜蔬菜,其实是小贩特意洒的水,既压秤又好看,只是经不住买菜人的细细挑拣。卖水果的倒实在些,新鲜的与不新鲜的分开,一块白色的泡沫板子插在上面,分别标注着不同的价格。那些歪头巴脑、即将腐烂的水果,插上泡沫板子放在门口。降低了几倍的售价,惹眼醒目。老板躲在摆放着电子秤的小桌后面,拿着手机津津有味地追时下大热言情剧,一点儿也不担心生意好坏。
还有几家服装店,只不过售卖目标是中老年群体,统一的价钱实惠而款式花哨。卖鱼的店铺门前总是湿漉漉的,靠门边摆放的几个玻璃水箱上凿了小圆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一股水冲出来,肆意奔流在走道上。过路的行人纷纷绕开,那不愿绕行的人,也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走过。
旁边紧挨着的是卖活禽的店铺,生锈的铁笼子里早先关着活鸡活鸭,由于最近禽流感严重,生意清淡了下来。但老板脑子灵活,马上另谋出路,杀起了活羊。从他家门前路过,能闻到很重的膻味,时常有待宰的羊横在过道上。有些羊是一家子被卖来,大羊挨着小羊,紧紧团在一起,时不时哀鸣一声。有的是单独一只从货运车里拖下来,独自站着,茫然而不知所措。最可怜的是老羊,脖子上系着粗绳,靠在细如手臂的矮树下,仿佛已知死期将至,低头顺眼,不叫也不动,麻木和绝望深重得令人骇然。
除去这些,还有卖蛋糕、卤肉、酱料、干货等等物品的小店。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不会卖的。巷子里还时常聚拢着城郊来的农人,担着自家的新鲜作物叫卖。夏天的莲蓬,冬季的红菜苔、白菜苔,虽然种类没有门店齐全,但却是人们购物的首选。在城市人的眼里,乡下来的货物,自然更环保正宗。
因为生性疏懒不爱做饭,我来这个菜市的次数不算频繁。但有时心里烦闷,却会特意往菜市场里面逛一圈。
这个小菜市的入口,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马路上川流不息,跑着各种车辆,运载着行色匆匆、疲于奔命的各色人。它所彰显的,是城市繁忙而富于现代气息的一面。
而藏匿在巷子里的菜市,是一个与城市氛围格格不入的存在。它太富有生活气,又俗又热闹,能够消解掉许多身居城市的隐痛。对身处异乡,独自打拼的人来说,它是故乡生活的缩影。对疲于奔命的人来说,它仿若带有某种特赦,准许你慢下来流连。在青菜萝卜的鲜艳颜色里,在讨价还价的争论声中,逐渐把一颗心熨帖。
任凭这座城市如何日新月异,只要菜市还是那个菜市,你就好像能明白生活的根在哪儿。
我常觉得生活像一匹华丽的绣缎,表面凹凸有致,耐人摩挲,实则触不到它本来柔软的绸缎质感。而我又是个较真的人,常常想弄明白生活的底子。于是菜市就成了一道桥梁,它带我奔回我的故乡,我的少年时代。告诉我,我从哪里来?它让我在迷茫沮丧的时候,找回本心,明白生活不过是一日三餐,说简单也简单。
我喜爱菜市场,它帮助像我这样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根的人,把生活落到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