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吉普车在颠簸中驶过国道,越往前走,只见路上的车辆行人越稀少。可能是因为时令已经进入10月深秋的缘故,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树叶凋零,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满眼的荒凉,透过车窗向远方眺望,风吹过的沙丘绵延无际,在阳光下非常的刺眼。三叔心里嘀咕着:都说沙子里有金子,这伙儿人可是发了大财的。正沉思着,车子徐徐地停了下来。老板吼了一句:车子要加油,你们谁要上厕所,快一点!
小伟第一次坐车,晕车厉害,加上他本来就有胃病,到新疆后水土不服,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此刻,他正面色苍白地捂着肚子,整个人难受的缩成一团。三叔看着小伟,心里十分愧疚,悔不该当初带他出来,如今受了这么大的罪。更加严重的是今天为了找活儿干,一路奔忙,中午还空着肚子滴水未进,小伟下了车之后,剧烈地呕吐起来,胃是空的,干呕之后,吐出来的都是绿色的胆汁。
三叔扶着小伟,抬头四处看,发现原来这是一家加油服务站,旁边还有饭店和小旅馆。三叔扶着小伟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下,然后走过去恳请老板:老板,行个方便,给我兄弟弄点吃的,他难受的厉害。老板说:那边饭店有卖烧饼的,你去弄点吃的吧。三叔站在原地望着老板,手一摊表示手里没钱,老板从怀里掏出5元钱给了三叔,三叔接过钱连连感谢。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饭店的大堂,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三叔喊了一嗓子:老板,老板,有人么?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应,他就继续往里走,走过一道长廊,发现饭堂和旅馆之间原来是连着的,三叔顺着走进去,这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位连连打着哈欠的胖女人,好像是午休没睡醒的样子。这个女人看起来邋遢迷糊,头发蓬乱地打着绺,贴在头皮上,一身洗的褪色的衣服已经分不清原色和油污,远远看去像是一坨长着脚的破麻袋在移动。三叔心里有点嫌弃:香芹就不会是这样的女人,一定要娶香芹,不能娶这样的女人。三叔在女人这里买了几个烧饼,讨了点水就离开了。
小伟吃了点东西之后,看上去好多了。一行人上车继续向前走,这一次就真正进入沙漠了,沙漠里并没有路,刚从加油站出来的时候,三叔还能判断车子是一路向南开的,但是进了沙漠之后就越来越搞不清楚了。
再次坐到颠簸的车上之后,三叔一边扶着小伟,一边百无聊赖的向车外扫视。向前看,地上根本就没有路,不过地面倒还算是平坦;向左右看,车子驶过的路边,偶尔可见稀稀落落的木桩,开始的时候还在开阔的地带,渐渐地路边开始越来越多地闪过一排排的沙丘,从车内看,就像沙丘在缓缓向后移动一样;向后看,车子开过的地方车辙很浅,并渐渐地被吹过来的细沙一层层覆盖掉。加油站越来越远了,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三叔完全判断不出车子开往哪个方向。他抬眼看了一眼强子,强子正望着车外思索着什么,而小伟此刻看上去仍然很虚弱,正在闭目养神。车内非常的安静,只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声。
吉普车开出去大约两三个小时的路程,突然,强子用脚踢了踢三叔,示意他问问情况,又使眼色看看小伟。三叔心领神会:哎,老板,这是要开到哪儿去啊,还有多久呢,我咋越看越没路呢?老板斜了他一眼:快到了,问那么多干什么。三叔本来还要说:你看我这兄弟,能不能下车喘口气。结果到嘴边的话就被噎了回去,不敢说话了,只能继续看着这茫茫的沙漠戈壁滩,内心开始有一种恐惧感在升腾。三叔想:这时候如果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即使老板放人,也会饿死在半路上,沙漠上没有路,甚至连个车辙都没有,即便沿途有那些稀稀落落的树桩,但是不常进入沙漠的人是根本看不懂的。
车子大概行驶到晚上六七点的样子,前方隐约可见一个个模糊的灯光点,像鬼火一样飘摇着,当走进的时候,发现是一个个的施工工地,每个工地都围绕一些大的沙坑而建,旁边矗立着施工的塔吊设备,设备旁边是一个个用木板和油毡搭建的像帐篷一样的房子,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三叔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住人的工棚。吉普车大概行驶过五六个这样的工地之后,在中间的一个工地上缓缓地停了下来。打开车门,老板吼了一声:到了,下车!下车!
大家陆陆续续从车上走下来。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周围包裹的都是沙丘,一路走来,车子已经开了五六个小时了,恐怕这已经是距离县城几百公里之外的沙漠深处了,三叔用胳膊肘捅了捅强子,问他:你知道我们一路过来的方向么?强子说:哥,进沙漠的时候是向南走的,现在不知道了。
这时候,看见一名刚从工地上回来的工人,三叔走过去想借机搭个话,却见那人像躲避瘟神一样走开了。工头看见了径直走过来,说:今晚上,大家先在工棚里休息,明早开始干活儿,你住这里,他住那里,剩下一个跟我来。工头指着三叔让他去一个工棚休息,然后又指派强子到另一个工棚里,最后带走了小伟。
三叔被安排在一个最靠近工地的简易工棚里,强子和他离得不远,中间只隔了两个工棚,但却不知道小伟被带到哪里去了。工棚看上去非常狭小,比吉普车大不了多少,但是入口却有两道门,第一道门进去之后,有一个两米左右的狭长地带,跨过狭长地带才能进入第二道门,进去后就看见满地凌乱的铺盖,房间面积大概是两米见方,勉强挤得下三个人。这天晚上,三叔得知恰好和白天遇见的那位工友住在了一起,白天的事情令三叔有好多疑惑,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的问一问。
晚上掌灯睡觉的时候,工友回来了,三叔走过去又想搭个话,工友还是一脸木然的样子,看都不看三叔一眼,就走开了。三叔想着,难不成是个聋哑人?看他面黄肌瘦的样子,怎么跑到这里来打工了呢?估摸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第三个工友走进来了,他先是看了一眼三叔,怔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也是没说一句话,就径直收拾睡觉去了。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人的喊声:新来的,把衣服鞋子全脱了,放到外面来,只剩内裤,听见了么?三叔心理一惊,怎么还要收走衣服呢?只见,另外两个人都乖乖的将脱掉的衣服鞋袜从门口递到了门外,三叔“哦”了一声,也照做了。外面的人拿走衣服之后,就把工棚的里门关上了,之后,三叔听到一大串铁链发出的哗哗啦啦的响声,紧接着听见“咔嚓”一声上锁声,之后,一切都安静了。
三叔心理咯噔一下:这下完了!
三叔后来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坠入一个血淋淋的魔窟里,门外就是森森的白骨,他一直担心的小伟,正面临第一个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