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好几篇文章里都提到了我的爷爷,而且每次都是定格在拿着大海碗,坐在院门口大青石的爷爷笑着叫我吃饭的画面。
除了这个记忆深处永远难以忘却的镜头之外,其它的呢?很多但又模糊,毕竟爷爷已离开我快二十年了。
一直到去逝前爷爷的头发也不曾斑白,最多有几根灰白时隐时现,黝黑的脸庞只有见到我才露出难得的笑容。
他步履蹒跚,劳累了一天的疲惫,让我总觉得他的腿抬起来很费劲。每年每天的爷爷,天刚刚破晓,他踉跄的脚步声伴着鸡鸣和狗叫声就回响在院子里。
爷爷顾不上看头顶上那几颗稀落的残星,当整个村庄还被静谧所笼罩时,他早已在铁匠铺里升上火,准备要打一天的农具了。
爷爷中等身材,背脊稍微有点弯,炉火和锤子迸起的铁屑将他的面孔和臂膀炽染得更加的通红了。
巨大的风箱伴着火焰在狂欢和呼啸,随着屋外有人下地的声音更加的猛烈了。炉火越烧越旺,腾起半尺高的火苗 。
一堆蓝里透红的火焰从煤炭中升起,像无数颗星星在鼓吹炭火的疾风里灼灼燃烧。
火光熊熊的铁匠铺坐落在后河和大街交叉点的路西。有节奏的铁锤响声传得老远老远,一直传到躺在奶奶炕上我的被窝里。
烟气和门口古井辘轳吱嘎的声音相互扭曲在一起,从铁匠铺门口射出来的火光,倒映在街边路过给爷爷打招呼人的脸上。
在震耳欲聋的响声里,爷爷烧红的没有成形的铁具开始锤打,铁杆卷曲、伸直、着了魔似的铁锤在跳跃着,在铿锵作响。一个个手工艺品从爷爷的手中创造出来。
通红的锄、镰刀、锨、道钉…放到凉水中,扑哧一声,冒出巨大的水气,氤氲缭绕,忙碌了一早晨的爷爷终于可以收工回家了。
“小懒虫,敢紧起床,太阳都照到屁股了。”爷爷洗手的水声和打趣我的声音把我从美梦中拖起。奶奶早把爷爷的大海碗和我的小碗盛满米粥。
只不过不同的是,爷爷在桌上吃,我在被窝里吃,爷爷和二叔四叔一样不善言谈,但他从不感伤,从不知疲倦。
吃完早饭的爷爷接着回到铁匠铺干活,酷暑难耐时,把家伙什都搬到院外,汗珠吧嗒吧嗒的往下流,全身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一天中最美好的事情是跟着爷爷去河滩菜地,小鸟在菜园里啁啾婉啭,精神抖擞的黄瓜、西红柿、豆角、小瓜、小葱…被爷爷放到篮子里,回家后给我们几家挨个分。
嫩草的清香随风扑进,我一边吃着各种能吃的菜,一边和小蚂蚁们玩着,玩得不亦乐呼时硬被爷爷呵斥着才肯回家。
祖孙俩最后在淡紫色的微光里,消失在河滩的尽头,我们一边走着,爷爷不断地跟路过的人呵呵地笑,打着招呼。
邻村有集市时,爷爷总要备货去卖,那几日是最忙碌的日子,田野五月碧绿,七月金黄,庄稼色彩的变幻和农人手中的农具,大部分都是爷爷打出来的。
农人爱地如生命,爷爷更是如此,法国作家左拉在写《铁匠》时,把这份工作称为"神圣的工作”。
我的爷爷-一个老铁匠为了五个儿女在打铁,种地,当,当--当,当--的铁锤伴随了他的一生。
当他的钟摆快停留的时候,爷爷去医院前一天,还去地里摘了点菜回来,短短两周,爷爷就离我们而去了…
只剩下奶奶和我们的想念,只剩下坐在院外大青石上拿着大海碗叫我吃饭爷爷的记忆,那块青石还在,而我的爷爷呢?我永远也看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