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刀谭》
起
锻客,是一个古老的职业,而我,就是一个锻客。
锻客的刀,是浴火重生的;而锻客自己,也是浴火重生的。
每一次锻打,都是在考炼自己的决心。
直到那一天……
承
深山老林里,一声刺耳的长音惊飞了刚定魂不久的飞禽。
我听说故国的老人们讲,东方的深山里有一个锻客,是一个极其厉害的锻客,可我实在搞不懂,既然身为一个锻客怎么会呆在这种荒山中,远离人烟。
后来,我了解了——不是刀需要清静,而是人需要。
“谁?”门里响起了一个声音,凝练却又充满了疲倦,听起来像是刚刚锻完刀。
“我只是听闻山里有一个闻名的锻客,想来与他试刀罢了。”背后的同伴欢愉的颤动了几下,似乎早就很期待这一瞬间。其实,我也不过是压住心中的欲望,可嘴角的却在不知不觉中泄了密。
“试刀?”屋子的主人慢慢走出了里屋,来到了中庭,“跟我来。”
我随他走入了另一间小屋中,他缓缓打开了地窖的隔板,走了下去,我也随之紧步跟上。
此时刚入冬不久,山中却已经历了几场不小的雪;这儿的地窖不同其他地方阴冷潮湿,不知道是否得益于这几场寒雪。
他停下了脚步,紧接着,推开了一道厚重的门,残败的木门依然能够嘶吼,不知传出屋外,要惊了多少寒冬隐居的走兽。
随着木门开启,我看到了一个世界——一个属于真正的锻客的世界。
地窖里的长柜罗列有序,每座柜子里都摆着数把利刃,华丽的刀架和柜体与地上破旧的木屋格格不入,恍如走进了另一个时空。
“这里的刀?全是你打造的?”沉思甚久,我才缓缓开口。
“不,虽然这里的刀大部分是我锻造的,但是有些深处的刀,是我父亲打造的……。我父亲,应该才是你要找的人吧。”他似乎被牵动了什么心事,眉宇之间的疲倦化成了淡淡的雾气蒙在了他的脸上,那表情,像是失去了一切的人才该有的。
但这显然不是我该关心的,喜悦和激动早就溢出我的身体。
他打开了面前的长柜,取出一把未做装饰的原刃:“这把刀不算好,你可以先试试。”
听到这话,我背后的家伙有点不愉快了,我思索了片刻,说道:“请拿出您最好的刀!”
他看了看我的眼睛,依然是疲倦的色彩,不过眼里却多了一丝莫名的光彩。未曾多言,径直走了几步,取出了深处长柜中的刀,那依然是一把原刃,比刚才那一把要锋利得多——身为一个锻客,我嗅得到这种气息。然而,我身后的家伙却依然很不愉快。
“请拿出你最好的刀吧!”我迈向前方一步,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试刀,在我的心目中是神圣的事情。
他又瞥了我一样,这回,他的眼中终于迸射出了火光。左手边的一个不起眼的柜子被他打开:“这把刀,你能够比的过吗?”话音未落,刀影已动。
未再多想,我抽出我的刀,两把刀碰撞在了一起,以刃对刃是犯了忌讳的,但是试刀便是要如此狂暴,才能试出刀的野性。
然而,仅仅在第一声响后,他手中的寒光就折成两半,我和他都在那一刻站住——只不过,他眼中浮现的是震惊,而我眼中却是理所当然。
“这是你最好的刀?”我淡淡的吐出我的疑惑。
“是。”
“可是,它并不好;它并不够好。”我冷冷的看着那断掉的东西,这种东西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刀,我能闻到属于一把刀的味道,但是总觉得缺少了什么,我手上的刀就是缺少了这样东西,所以我在寻找。
他愣住了,我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大概猜出来了:
“你的刀,充满了死气,却没有一丝欢愉的气息,我不知道这死气是怎么来的,但是你锻造它的时候必然是哀伤的。你为什么会哀伤?”
“哀伤?我很哀伤?”他哭了,却一点没有自觉,可能是折断的刀刃在借他的眼睛倾诉痛苦悲愤。
转
从小,我就听惯了一种言论,那就是锻客的言论:
“锻刀,是在创造灵魂,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工作。”
向我诉说这言论的人,是我的父亲,他在那年的饥荒中死去,可他不是饿死的,他的手掌中是冻结了的血,而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一把刀,刀上的铭文,是他最爱的一个字:痴。
“为了锻造最好的刀,我要知道所有关于他的事情,要倾听所有他的语言,要明白所有他的痛苦,只有他浴火重生,我才能浴火重生!”
这种病态的痴狂所给予我的,也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的纪念——刀。
然后,我就听惯了另外一种言论,那就是世人的言论:
“哈!锻客?一群铁匠罢了!打铁的还说什么刀魂,可笑!”
在一个雪夜,我杀光了全村的人,包括老少妇孺,所有的人血都在空中就化成了花朵。
“那是丑恶的花,就在他们的心中开花结果。”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我藏到了深山中,父亲曾闭关锻刀的地方。那年冬天的雪异常得大,大到那些软弱的差役甚至不愿意进山来抓我。
我逃过了死罪,却被更深的东西困在了这座山里,困在了这锻炉前。
父亲眼中只有刀,村民眼中只有嘲笑。我照了照还未冻上的山泉水,我的眼中却没有我自己。
或许就是那时起,拜他们所赐,我学会了憎恨。也或许就是那时起,拜他们所赐,我懂得了悲哀。
刀伤可以慢慢自愈,可是心里的悲哀,只会随着我的手流入我锻造的刀刃中。
踢毁脚边的木柜,抽出了那把许久不见的刀刃,痴字还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身上,那股血气是我无法忘记的,他成就了现在的我,却也毁了我所有的骄傲。
刀刃碰撞,这种狂暴的方式还真是令锻客们心颤,自己费尽心血锻造的刀刃,就可能这么毁于一旦。
然而这次,我知道,折断的刀刃,是那人的。
这回,他眼中浮现的是震惊,而我眼中却是理所当然。
合
“这是你父亲的刀?”震惊之余,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理智,能够判断出这把刀真正的主人。
“对,这把刀有欢愉的灵魂,有不灭的意志,但最重要的……”
当刀刃轻易地穿过他的胸口时,我才缓缓开口:“但最重要的,刀是用来杀人的。”
望着他抽动的嘴角、难以置信的双眼,我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
“记住我,即使死了,也请一定要记住我。”
抽出刀,用他的衣服擦拭着刀上的血,看着那个令我父亲痛苦的铭文。
我的心,如同手上的刀。
笔者按:
一个人为什么会堕落。
我觉得答案应该是外力。
当世界和社会、家庭按照美好的逻辑运行着的时候,一个人生来就应该幸福,如果他堕落了,这就说明这个世界,亦或者他身处的社会与家庭以及其他环境已然变质。
当然,我并没有想讲述得那么深刻。
文中的杀人者从未得到过父爱,父亲甚至为了锻刀、为了追求此间极致而抛弃了他。这让他产生了一个想法:“锻刀的的确确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然而,村人的不解和嘲笑摧毁了他的信念。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你毕生的信念别人视为草芥。
于是他爆发了,他大开杀戒,让所有人恐惧他进而记住他。
结果一场大雪让这个社会都忘了这名杀人犯的存在,他变得悲哀。
最后,这种孤独、崩溃以及悲哀被人再次发掘出来。
换来了他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