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又要涨租金了,这钱要到那里找?胖壮的春梅在狭小闷热的厨房里忙碌着晚餐,心里直发愁。上个月刚跟大哥借钱交三个小孩的学费,不好再跟他借了。想起大哥借钱时毫不留情的斥责,春梅真觉得难堪。不过到底是一家人,虽然说过以后都不再理她,但这几年来,小孩的学费、看病费也只有大哥才会一次次掏出借给她,虽然每次都会趁势说:“我早就叫你不要嫁给那个穷小子,看,不听我劝,现在后悔了吧。”想到这里,春梅不禁心烦意乱,阿明还没回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给过家用,说是最近公交车多了,象他这种摩托载客的生意难做,而且经常要避开交警,不然捉到一次就会因无照营业罚几百元。不仅没给钱,还常常将她帮佣的钱拿走,问他用在那里他就会发脾气。
“妈妈,弟弟又在争东西了。”大女儿小莲跑进来说。春梅生气地走出厨房,小小的客厅中东西摆放凌乱,角落头旧电视杂音很大,她的两个小儿子正扭成一团在抢遥控器。“抢什么,就顾着看电视,作业了,不用做吗?”数落中,阿明面无表情地走进门。“怎么才回来,今天挣到多少钱了?”阿明拍拍欢快跑向他的孩子们,一声不哼走进房里。就算被生活折磨得越来越麻木的春梅,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回想起来,阿明这段时间都很反常,早出晚归,没给家用,笑容越来越少,脾气越来越大,晚上还会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拥抱。春梅有了不好的预感,几次追问未果后,也不敢迫的太紧,虽然阿明样子清秀,但瞪起眼来还是很怕人。
当阿明几次夜不归宿后,春梅开始行动。跟踪他、到电信打印他小灵通的通话清单、托熟人问到清单中一个频繁号码的地址。当春梅走进这个地址所在的小区时,神情恍惚。这个环境优雅的小区常有打扮入时抱着宠物狗的少妇出入,是有名的二奶村,难道阿明在这里包二奶?不,就算他将家中的钱都搜光,也没有这样的财力,会有不要钱的二奶吗?春梅心里乱成一团麻,照着地址来到一个商品房前敲门。门开了,一个体态丰满的女人疑惑地看着她。
春梅不安地打量她:样子也不算很漂亮,化着浓妆,眼梢向上挑,是那种所谓风骚勾人的眼,估计有30来岁,自己和她一样大,但自己常年劳作皮肤粗糙,看起来起码比她老了10岁。正在自卑中,听到这个女人问“你找谁”,慌乱地说:“你认识阿明吗?我是他老婆,我们有了三个小孩了。”女人撇撇嘴,也不回应,自顾自走进屋子里打电话。春梅听到她在电话中拉长声音说:“你老婆闹上门来了,烦死人了。”时,心脏好象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又痛又酸,这个女人,她真的是阿明包的二奶!春梅真想上前打她两巴掌,但看到她有恃无恐的样子,鼓不起勇气,只好对牢她反反复复说阿明的经济如何困难、阿明多么疼爱自己的三个孩子等。斜靠在沙发上的女人不耐烦地打断她:“你要搞清楚,现在是你老公舍不得离开我。”
春梅气得说不出话,这时阿明赶来,气急火败地将春梅拉扯下楼。春梅“哇”的一声哭起来,扑打着阿明:“你居然包二奶!你居然拿我辛苦做工的钱来包二奶!”慌得阿明急急掩住她嘴:“别乱嚷!人家在香港不知多有钱,还经常给钱我。”仿佛被雷击中,春梅全身僵住了。竟然,不是阿明在包那个女人,而是那个女人将阿明包起来?!那阿明不就是电视剧里那种人人唾弃的“鸭”吗?看到春梅惊骇的表情,阿明烦燥的乱抓头发。“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是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也不想看到他们吃不好、穿不暧,对不对。现在是个好机会,这个女人有钱,又钟意我。我掘到水井了,这对你对孩子们都是好事。”听到这么无耻的话,春梅不知所措地望着阿明,这个同床共枕十多年的人,此刻变得陌生极了。
春梅被阿明好说歹说地将劝走,转头就去找自己的大哥哭诉。大哥火冒三丈,带上几个亲友去围堵阿明。阿明一直没回家,日子在春梅忐忑不安的等候中缓慢过去,几天后,大哥将憔悴的春梅叫来,斩钉截铁地下令:“马上跟他离婚!什么玩意,竟然甘愿被鸡婆包养,真是人渣。”大哥愤愤说起他这几天了解到的情况:那个女人是一个香港老头的二奶,后来跟着老头去了香港,现在不知是捞够钱,还是不甘寂寞,反过来回大陆包养男人。而阿明,贪恋她的钱财,尽管被大哥责骂威吓,也不愿离开她。“这种没出息的男人,要来干嘛,马上离婚,早离早解脱。”
春梅哭不泣声,她从来没想过离婚,她跟阿明已有了三个小孩,怎么可能离婚了?大哥一直骂她不争气,春梅微弱地抵制,但当阿明回来也催促她离婚时,春梅心中的抵制崩溃了。阿明很得意地说:“她怀了我的孩子,只要我离了婚,她肯定会跟我结婚。你放心,我不爱她,只是和她假结婚。只要她带着我去了香港,等挣到钱,我就会马上离开她,再将你和孩子们接过去享福。那时我们又可以一家团聚了。”春梅听到阿明说的第一句话就蒙了:阿明和那个女人已有了小孩!阿明铁了心要离婚,还有什么好挽留的,遂他的心愿罢了。
离婚三个月,这三个月是春梅一生中最难捱的时光。白天,她麻木地工作、照顾小孩,尽量不与人搭腔,但也避不开领居的好奇眼光与切切私语。晚上,劳累了一天的身躯终于可躺下休息了,但空旷了一半的床提醒她,她是个被抛弃的女人。春梅心痛得揪在一起,阿明不要她了,和她生活了十多年的阿明不要她了!夜太漫长,无法入睡,十多年的点点滴滴都一一浮现在脑海。
每一次见到阿明,春梅才18岁,刚从遥远的山村来到这个小城的老板厂打工,整个人土里土气的,又笨又不会说话,是阿明,在周围一片嘲笑声中对她伸出友善的手,给她介绍工友,带她熟悉环境。在姐妹众多的贫苦家庭中长大,春梅觉得自己卑弱得如一粒尘埃,无人在意,而阿明的笑容好象一缕阳光,将她灰扑扑的人生添加了一丝暖和的金色。她还记得阿明骑着破单车载她逛遍小城的每个角落,记得阿明夸张地大喊:“春梅,你怎么越来越重,再这样下去我载不动你了。” 在后座的自己笑容灿烂。那些曾经美好的时光,都是与阿明一起渡过的,阿明都忘记了吗?春梅泪水浸湿了枕巾,在黑暗中无声哭泣。
阿明走了,还有几十年的漫长日子自己要怎样捱,难道就象这几个月一样,每晚无眠到天明?自己都不再青春,不漂亮,又有三个小孩,不可能有人肯娶自己。只靠自己帮佣的几百元,怎么来支撑这个家?想到经济的困境,春梅更无法入睡。
离婚时阿明答应每月给一些抚养费给她,但这几个月都没收到他一分钱。如果他没钱,或不愿给,春梅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总不能叫大哥打他一顿吧,何况打了也于事无补。三个小孩,最大10岁,最小8岁,要供他们吃穿读书,最怕他们生病,现在就是私人诊所也贵得离谱。如今借钱都经常要看大哥脸色,如果以后大哥不愿借怎么办?难道要小孩退学?不不,就算再没钱,她宁愿卖血,也要供他们读下去。无奈的是孩子们只知道贪玩,不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她只好管得他们严厉些,所以孩子们都怕她,反而亲近从不骂他们的阿明。怎么又想到阿明了,不愿再想他,但怎么可能不想,阿明就算再薄情寡义,十多年的共同生活,他的影子已深深渗进她肉里、骨头里,要彻底割舍他,就好象要亲手拿刀将自己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她怕疼,她不想割舍,再不堪,那也是一个给过她美好时光的人,是一个与她共枕多年的人,何况,如果没有他在身边,想到独自一人面对着以后几十年的经济困境、生活压力和无边无际的寂寞,春梅恐惧得宁愿马上死去。
天又亮了,就算再痛不欲生,都要挣扎起来做活。等孩子们吃了早餐上学去后,春梅机械地收拾好家,正准备出门时,阿明低着头进来,窝在客厅的椅子里。看到他,春梅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过了一会,才冷起脸问他回来干吗。阿明吞吞吞吐吐地开口,在他艰难的诉说中,春梅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女人已将阿明赶出屋,回香港待产了。她嫁给香港老头后一直苦于没有生育,这次回大陆和阿明在一起,不过是借种而已,就不知是瞒着老头还是在老头的默许下进行的。原来那个女人也是在利用阿明,想起阿明以前得意洋洋地说着女人如何爱他,他要如何利用她的事,春梅啼笑皆非,但看到阿明缩在椅子里抱着头的落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有许多话想冲出来,最后说出口的是:“你饿吗?我给你做早餐去。”
在大哥的客厅,春梅喃喃地对大哥说她已和阿明复婚的事。“阿明答应我会认真工作,以后小孩的学费全部由他负责。我做工的钱会小心藏好,不会给他拿走的。”大哥不说话,板着脸走进房间。16岁的侄女似懂非懂地说:“你一定很爱他!”爱吗?春梅苦笑,曾经很爱,但在十几年贫贱生活的折磨下,在最近这次风波的侵蚀下,她对阿明的爱还剩下多少,她也不清楚。但无所谓,婚姻不过是找个伴过日子,谁的人生又不是凑合着过下去的了?!
写于 2008-7-13 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