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咖啡厅顾客不多,赵越一进去便看见了梁若诗,梁若诗也看见了他,朝他招手呢。
梁若诗对面坐了个六十来岁的老男人,西装革履的穿得很是拘谨,但派头十足,有些电视里常见的老董事长那种味道,赵越料想他就是梁若诗的父亲了。赵越走过去,梁若诗便把他介绍给了那男人:“爹地,这就是赵先生。赵先生,这是我父亲。”
“梁洪泰,香港洪泰集团董事长。”老男人替梁若诗补充了一下。
“原来是梁董,您好!”赵越害怕失了礼节,弯腰伸手和坐着不动的梁洪泰握了下手,这才肯在梁若诗示意的椅子里坐下。服务生立即上来问喝点什么,赵越一时不知道该喝什么好,梁若诗便代答道:“来杯绿茶吧。”
“听小女说,赵先生有只青铜九龙爵,对吧?”梁洪泰盯着赵越腰上的狗链,似乎不想废话。
“对,对,我把它带来了,梁董有兴趣看看吗?”赵越喜欢这种直奔主题的方式,一边说,一边解开了狗链。
“如果真是好东西,我倒真想看看!”梁洪泰淡淡地说。他收回目光,闭着眼睛喝了勺咖啡,极有滋味地品咂了一回,这才肯睁眼,斜睨了赵越一下,又闭眼品咂咖啡去了。
“你把东西拿出来,让我爹地看看吧。”梁若诗道。
“行,没问题!”赵越说着,打开皮包,费力地解龙爵身上的链子,却半天解不下来。服务生将一杯绿得让人心动的茶端上来说:“先生,你的茶。”他也懒得理会。
“你、你竟然拿铁链子套青铜器?”梁洪泰瞪大眼睛看着赵越,像不可思议,又像心疼恼火,“你就不怕碰伤宝贝?宝贝碰伤了,价值就得大打折扣,你知道吗?”
“没办法,我这不是怕蟊贼抢劫吗?”赵越累得额头汗水直冒,好不容易解开了链子,恭恭敬敬地把龙爵连包裹递给了梁洪泰。
梁洪泰平静下来,不恼了,他捧着红色包裹,闭着眼睛默然了半晌,这才去解包裹的活结,那小心的样子,像敬畏神灵一般。
“赵先生,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梁若诗见她父亲打开了包裹,朝赵越嫣然一笑,起身朝洗手间方向走了过去。
赵越疑惑地看了看梁若诗的背影,又看了看拿着放大镜观察龙爵的梁洪泰,迟疑了半晌,不肯过去。梁洪泰似乎察觉到了,朝他一笑说:“小伙子,不放心你的九龙爵,对吗?”
“哪里?”被梁洪泰说破心事,赵越只得尴尬地站起身,朝梁若诗走了过去。却一步三回头,极不放心。
“赵先生,有件事我可能得跟你说抱歉。”梁若诗见赵越过来,一副惭愧的样子。
“什么事这么客气?”赵越有些不解。
“就是买你这龙爵的事。”梁若诗道,“我父亲来了,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这样啊?”赵越有些失望,感觉前途有些渺茫。鬼知道老梁洪泰愿不愿买?愿买又肯出几个铜板?早知道如此,当初梁若诗出到六十万,就该痛痛快快地出手了。甚至当初她出五十万时,就该爽快出手。现在可好,火候看老,悬了。
“实在不好意思!”梁若诗抱歉地一摊双手,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赵越装作不以为然,心里却格外不舒服。
“那,就只有看你的运气咯!”梁若诗道。
“不是看我的运气,而是看你父亲的态度。”赵越回头看了看梁洪泰,见他还在拿放大镜看,心里有种沉重的感觉。
“那,我们过去问问吧。”梁若诗说着,叫上赵越,回到了咖啡桌前,问:“爹地,怎么样?”
“是好东西啊!”梁洪泰点着头,对梁若诗,又像是对赵越说,“西周早期酒爵,九龙纹饰,难得,难得呀!”
“是正品吗?”赵越小心地问。
“当然!”梁洪泰将龙爵双手捧上,对赵越道,“青铜器的真伪辨别其实并不难,你要想知道,我不妨告诉你一点常识。想知道吗?”
“想啊,太想了!”赵越来了兴趣,赶忙坐下,洗耳恭听。
“那行!不过你可得有心理准备,我可能会比较罗嗦一点。”梁洪泰笑道。
“没问题,我当听老师一堂公开课就是!”赵越听说自己的东西确实是正品,心情大是舒畅,不由端起那杯绿得晶莹的茶来浅饮了一口。他本想将满杯茶一口灌下肚去解渴,又怕梁若诗父女笑话没品位。茶是好茶,香气浓郁,口味上佳。
“那你听好了!”梁洪泰品了勺咖啡,清了清嗓子道,“要辨别青铜器的真伪,你得从铸造工艺、器形、铭文、纹饰、铜质、锈色、气味和声音几个方面入手。拿铸造工艺来说吧,古青铜器的主体部分,绝大多数是用陶范法块范拼合而铸的,因此,器身上会显现出一条突出的合范痕。器物表面光洁度也非常好,很少会有空气,纹饰丝毫可辨。而今人作伪,一般采用失蜡法或翻砂铸造,器物表面常有砂眼,看不到合范线痕。另外,陶范法铸造的铜器,其模、范之间有碎铜片,用以控制厚度,成形后常有明显的疤痕。你再看看你这个龙爵,这,这,这,合范痕迹多明显,是不是?”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呢!”赵越以前还嫌那痕迹不好看呢,现在知道了它的好处,突然觉得它格外漂亮了。
“辨别青铜器真伪,还可以看器形。”梁洪泰继续道,“伪作青铜器,有的按原器仿制,有的按图形,有的是凭空想象,后两种比较容易分辨。按原器作伪的,只要从铸造工艺、纹饰方面分析,是可看出破绽的。特别要注意的是,一般伪器都比真器重,这是因为伪器时代较晚,氧化较少的原故;伪器比较均匀,而真器的厚薄不一,这是受到自然和人为影响所致。”
“那我这个器身呢?怎么来判断?”赵越问。
“感受一下它的厚薄吧,是不是有些厚薄不一的感觉?”梁洪泰让赵越摸了摸,问。赵越没什么感觉,不过还是信服地点了点头,人家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的,点个头又不死人,只要自己的东西是真的就好。
“我再说说如何从铭文来判断。西周青铜器的铭文,是用专门的铭文范铸成的,铭文范在嵌入主体范之前,为避免与外范接触,要略作按捺修正,这样做出来的阳文字往往有字口小、底部大的感觉,字边较圆润。而作伪的铭文,字体比较拘谨、呆板,字边隐显刀凿痕。如用翻砂铸造,泥料颗粒较粗,常见砂眼。你再看看你这个,是符合正品还是符合伪品?”
赵越呆了呆,把龙爵身子倒过来看了又看,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不由苦笑了笑道:“你不说是正品吗?那就是正品咯!”
“呵呵!赵先生,还要听下去么?”梁洪泰笑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赵越笑道,“说实话,我太外行,听了有种坐飞机读天书的感觉,呵呵!”赵越只想出售,又不想搞收藏,了解这些知识没什么用处,哪再想听他罗嗦?
“这不怪你!”梁洪泰道,“可以说,你对青铜器的收藏知识是一窍不通,亏你有这么好个宝贝!哪来的呀?”
“哦,这是我父亲传下来的!”
“你父亲?他还健在吗?”
“不,已经去世三年多了。”赵越心里黯然,似乎想起了深埋地下孤独可怜的父亲,也似乎是为自己要卖掉老父亲的遗物感觉心中有愧。
梁洪泰听赵越说父亲死了三年多,呆了一呆,不无遗憾地道:“可惜,怎么就不在了呢?他跟你说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吗?”
“这很重要吗?”赵越茫然问。
“当然!”梁洪泰道,“古玩这东西啊,背后都有故事的,有了故事,就有了人文内涵,明白吗?”
“明白明白,就好像旅游景点一样,没故事编都要编个故事出来,对吧?”赵越笑道。
“呵呵,聪明!”梁洪泰笑道,“你父亲告诉过你他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吗?”
“没有!”赵越摇摇头道,“他临去世才把东西给我,给我后就只说了一句话,说它可能很值钱,叫我好好保管。”
“哦!”梁洪泰一副明白了的样子,“你父亲说得没错,它就是很值钱。可惜呀,它的脚断了一只,不然,它会更值钱!”
“它能值多少?”这可是赵越最关心的问题,他看出来了,梁洪泰显然是行家,他说值多少,就一定能值多少。
“一百万!”梁洪泰伸出了一根指头,定定地看着赵越。
赵越情不自禁地跟着伸出了一根指头,呆呆地看着,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一百万?真、真值一百万?”赵越以前想过它可能值一百万,但那是瞎蒙,现在得到确信,却有些怕敢相信了。
“今天以前,你我素不相识,我骗你干吗?”梁洪泰不快地道。
“那,你买去吧!”赵越巴巴地望着梁洪泰,只等着他点头。
“不行!”哪知梁洪泰却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呀?”赵越差点没晕死,又说值一百万,却又不肯要,这不是拿他寻开心吗?
“原因很简单,它落单了。”梁洪泰站起身来,一副要走的样子。
“落单了?什么意思啊?”赵越见梁洪泰要走,恨不能伸手把他拉住。
“这么跟你说吧,”梁洪泰道,“这爵呀,原本是一对,还有一只九凤爵。如果同时拥有龙凤双爵,即使龙爵带点残损,双爵也值个两三百万。不过,只有龙爵这么一只,可就不值钱咯!别说一百万,就是十万,我也没兴趣!”
“不是!这怎么可能才值十万呢?小梁老总都给到了六十万,六十万我给你,行吗?”赵越急了,梁氏父女慧眼识龙爵,强过了古玩街那一帮瞎子,他们要不肯买,他的全部希望可就落空了。
“说了我没兴趣!”梁洪泰突然变得很不快,朝赵越一摆手,那意思是,我很忙,得走了。梁若诗见父亲去意坚决,帮忙提着旅行包,紧跟在父亲身后,也要离开。
赵越见二人要走,只好拿目光哀求梁若诗。梁若诗倒很同情他,轻声对他道:“你别急,咱们还可以再谈,啊!”
赵越使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有钱真该买个早知道!我要早把它卖给你,也省得这么麻烦!”
梁氏父女走了。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赵越有种被耍了的愤然感觉。他恨恨地端起茶杯,一仰脖子,连水带茶叶一股脑儿灌进了肚子,想以此浇灭肚子里的鸟气。喝光了茶水,他才拿起龙爵,用红绸胡乱裹上便塞进了皮包。正准备离开,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了梁若诗父女喝过的咖啡杯上,心里陡然起了个奇怪的冲动,回头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竟突然端起梁若诗未喝完的咖啡,一口喝了下去。犹自不过瘾似的,竟伸长了舌头,在杯沿舔了又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