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配角演成主角的石勒
石勒,现在越活越敞亮了。
担任偏师,一直独自在山东发展的石勒,在黎阳休整一番后,发现外面的世界大变样,周围的晋军都因为洛阳被围,而跑去支援首都了,整个太行山以东已经没有像样的敌人,就剩一个新上任的冀州刺史,手里兵不多粮不多,此时正困在自己的首府信都城里瑟瑟发抖。
以石勒的战略眼光,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一个天赐良机。
他马上带兵去打信都,没遇上像样的抵抗就打下来了,顺便杀了才上任三个月的倒霉蛋冀州刺史。
晋廷这边正被刘聪围起来吃土,自顾不暇,根本没功夫派人来接任,半个翼州就此成了石勒的天下。
原本石勒就是去吸引火力的,没想到现在反倒成了刘聪在帮他吸引火力,让他能够轻轻松松的攻城掠地,这都要拜出师时吃的那个败仗所赐。
他被王浚的鲜卑骑兵一仗砍成猪头,不得已退守黎阳,结果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个,没有人再注意他,他得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发展势力,抢占地盘,然后突然跳出来,给晋廷一个大大的惊喜。等晋廷再次注意到他的时候,已经干不掉他了。
命运,总是很喜欢开玩笑,在你想进门的时候把门锁死,然后在你自叹倒霉的时候,突然把整间屋子都送给你了。
王浚从石勒身上也赚到了不少,晋廷没时间给冀州派新的主官过来,他就自领冀州刺史一职,另外半个冀州落到了他手里。这笔意外之财深深的刺激了他的野心,促使他在后面干出了一些很是大胆的事情出来。
这些事情落在王弥眼里,自然令他羡慕不已。论出身,他远比石勒这个奴隶高,但石勒因为有了独立在外领军的机会,现在发展得就比他好得多了,这如何令人不羡慕。
人生的成败得失,实在是太刺激了,有时候的失败,反而是后面巨大成功的伏笔;有时候你以为自己捞到了主角的位置,但一上台才发现剧情无比坎坷,而且真正的主角其实是躲在角落里的那个。
刘聪此时就处在发现自己不是主角的悲苦之中。
他甚至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进又进不得,守又守不住,退又没理由,刚给父亲说了大话,结果这才过了半个月,就要狼狈无比的退兵,这怎么说得过去?
如果不是刚试验过,发现神仙并不是特别靠谱,他都想再去求一下神。
不过这一次,神仙没有整他了,而是真的救他离开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神救了他,但也拿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匈奴汉国内,掌管天文历法的太史令宣于修之,这时候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今年洛阳不该陷落,要在两年之后,天意才会把它送给匈奴汉国。
刘渊本来早就想收兵,只是儿子的表现太弱,把他自己架在火上烤不说,连带自己这个老爹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是亲儿子,又不能打又不能杀,但仗打成这个样子,不给点惩罚又塞不住众口。现在既然是老天不肯让我们攻下匈奴,这下就谁都没有责任了,赶紧收兵!
刘渊立即给刘聪颁旨让他回来。有了天意这道坡,刘聪也就顺势下了驴,领军从洛阳撤退,路上遇到了运粮队,才算续上了粮食,逃过了饿倒在回家途中的悲惨命运。
而回到平阳之后,刘聪果然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罚,毕竟是来自上天的意思嘛。
不,其实这样说是不准确的,只有刘聪自己才知道,父亲不止处罚了他,而且手段极其狠厉,让他刻骨铭心。
310年正月,就在刘聪回师两个月之后,刘渊立太子了,是他的大儿子,刘和。
刘聪在这场皇位之争中最终落选,他明白,这是父亲对他两次征晋无果的失望,根源都是他自己造就的。但是,对于一个心怀野望的人来说,无法得到最高权力,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父亲,我感受到你对我的惩罚了,我无比的煎熬。
但是,你为什么没有收回我的兵权?
亲眼见过八王之乱的刘渊不可能想不到,一个手握兵权的王爷,将会对皇位的继承权带来多大的威胁。况且,这个王爷还是如此的能征善战,而偏偏继位的皇帝,又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
刘和,刘渊选定的继承人,刘聪的大哥,长得很帅,身高八尺,仪表堂堂。
除此之外,他没有其它的优点了。
他没有帝王的气度,心胸狭隘,喜欢猜忌别人;
他没有御人的本领,对下属一向刻薄寡恩;
他更缺乏统军的能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这样一个人,完全不像是一柄镇国之器,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他都不是刘聪的对手。
刘渊没有任何理由选他继位,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只能说明,刘渊前五十年在汉人文化圈里打转,已经被汉文化从外到里的浸润透了,他从内心里信奉“立嫡立长”的汉俗,即使见识过晋武帝选错太子给晋王朝所带来的悲剧,他仍然跳不出这个认知。
但是,他这么做的同时,并没有帮自己的继承人扫清潜在的障碍。
他继续让刘聪执掌军队,或许,他觉得既然没有把皇位传给老四,需要给他一点补偿。
他没有想到,就是这个补偿,最终让几乎所有的儿子都要下去陪自己。
做错了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使是你已经闭眼,但也得由你的子嗣来承受这个代价。
真正的帝王视野
刘聪率军回到平阳,接受父亲无声的怒火的时候,刘渊的两员大将:石勒和王弥,仍在中原腹地作战,替他扫平攻陷洛阳的障碍。
王弥并没有随刘聪撤走,刘聪接受了他的建议,让他留下来打游击。
这一下可就放虎归山了。
王弥在中原发展得十分快乐,除了他自己本身就极其擅长当强盗之外,老天爷也为他提供了天时。
这一年,晋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蝗灾,幽、并、司、冀、秦、雍六州都被铺天盖地的蝗虫占领,不止草木被吃绝,连牛马的毛都被吃尽了。
饥荒中的流民,你只要给他一碗饭吃,他就会给你做任何事,包括跟着你造反。
王弥选择了洛阳以南的豫州来开始事业的第二春,投奔刘渊之前,他曾经在那里打过游击,算是熟门熟路,去了摆开架势就可以干活。
不过,在见识了刘聪的冒进所带来的恶果之后,他学会了谨慎,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不管攻打哪里,都是整个主力呼啸而去,他决定先试探一下。
他派出了两千骑兵,准备先攻打襄城试试,如果形势不妙,两千没有负担的骑兵,跑也跑得快。
尝试的效果,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两千人,就像洒在干柴上的火星子,瞬间在豫州引发了燎原大火。
豫州本来就不太平,有数万户躲避兵灾的并州、河东难民在这里讨生活,本来就过得很苦逼,总是要受当地人的欺负,现在蝗灾一起,连饭都没得吃了,不起来造反、从当地富户的仓库里抢粮食的话,就真要饿死了。
而且大灾之年,留守的晋军也没有战斗力了,王弥的两千前锋是骑兵,用骑兵攻城简直就是开玩笑,专业完全不对口。但这两千骑兵一到,居然一举就攻破了城墙。
只要有人领头,中国人没什么不敢干的。襄城一被攻破,怨气已经积蓄到顶点的豫州流民立即群起响应,蜂拥而上,在各地杀官造反,呼应王弥。
王弥派过去的两千人,很快就发展成了数万人。
此计可行啊。
看到各地流民的革命激情如此之高,王弥高兴之余,决定复制自己的成功经验,向刘渊请示,希望匈奴朝廷给自己的心腹秘书曹嶷一个将军的官职,让他去青州尝试发展业务。
刘渊是个人精,他一接到王弥的上表,就知道自己这个少年时期的好友,心思越来越活络了。
青州是王弥的老家,而且背靠大海,攻不下来也就算了,如果一旦攻下来,王弥就可以拿来作为根据地,发展自己的独立势力,以后等灭亡了晋朝,匈奴人免不了还得跟王弥打一场兔死狗烹之战。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去吧,刘渊很爽快的答应了王弥的要求,给了曹嶷一个安东将军的名号,允许他带兵去青州。
刘渊的视野比王弥开阔得多,他的敌人是晋王朝,灭晋才是终极目标,能帮他达成这一目标的,都是自己人,至于自己人用什么方式帮他,他并不在意。
况且,王弥拿来攻城掠地的,是他自己带过来的军队,并不是匈奴人,青州那个地方,守将是天下闻名的名将苟晞,让王弥去跟他互相消耗实力吧。
这就是气量和眼光的不同,所以刘渊能称帝,而王弥终生只是一个流寇性质的草头王。
西晋末年,一度割据青州的军阀曹嶷自此走上前台。
王弥自己也没有闲着,青州是未来的一步隐棋,当前更重要的,是豫州。
王弥亲自率军,镇压四方,巩固自己在豫州得到的战果,旬日之间,将大半个豫州拿到手中,牢牢握着不肯放开。
这下铲了晋王朝的根了。
此时北方虽然烽烟四起,但南方还算安宁,晋王朝所需要的各种物资能够源源不断的从南方运到洛阳。豫州就在洛阳的正南方,王弥一屁股在这里坐下,相当于斩断了洛阳和南方各州的联系,让洛阳绝粮、绝兵、绝援。
比被围困更可怕的,是毫无希望的绝境。
也许是怕晋王朝的绝望还不够深,老天又安排一个人出来添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