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所赠送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茨维格《断头王后》

一

    等孙歌悦和苏泽宇包扎完伤口回到会场，仪式已经开始了。他们不好再穿过整个会场去找万客的同事所在的坐区，于是便在后排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像这种典型的商业互吹式的庆功会，孙歌悦没什么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泽宇吐槽着，顺便拿余光远远地瞄一眼舞台上主持人的卖力吹捧。

    “各位贵宾，正如诸位所知，我们都是因庆祝一个项目的巨大成功而聚集到此的。这个项目的名字就是安顺府。它的成功也同样凝结着在座各位的辛勤付出，所以接下来有请诚远的工作人员上台，向我们分享成功的喜悦，再一次认识此次诚远公司献礼清城中心城区的倾心之作。有请诚远公司的曹依依小姐上台！”

    一阵热烈的掌声中，这个叫曹依依的女孩子缓步走上舞台，站定后先向台下的人深深鞠了一躬，此举自然是获得了围观群众们更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孙歌悦懒懒的抬起眼皮望向舞台，却看见台上的曹依依似乎是望着她笑了一下。

    孙歌悦不为所动，就像是瞧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平静地望了回去。可明明就在刚才，这两个人还在顶楼的VIP包房针尖对麦芒。这个看起来气质温柔姿容明丽的女孩子嘴上可并不是饶人的主儿，一阵冷嘲热讽，引得孙歌悦对她拳头相向。

    “各位贵宾大家晚上好，我这边有一个特殊情况想要同大家解释一下。”掌声稍稍平息一点后，台上的曹依依缓缓开了口，“就在刚才我得知，为我们项目提供室内装修设计方案的美国设计师Brian也赶到了此次庆功会现场，所以为了沟通上的方便，我想请一个帮手到台上来。”

    孙歌悦心中大感不妙，默默念了句F-word，环视了一圈整个大厅，正琢磨着从哪个门默默遁走会比较不引人注意。身边的苏泽宇轻笑着看了她一眼，竟是难得的没有出手帮她脱困。

    “那么，就有请万客公司的孙歌悦孙小姐上台来帮我做一个交替传译吧。”

    “心明眼亮”的灯光师早已一束追光打在了孙歌悦的脑袋顶上，她不得已站起来慢吞吞往台上走，大脑一片空白，同时耳边还回旋着曹依依的喋喋不休：“孙小姐年轻有为学识渊博，此次安顺府项目的英文版宣传页和虚拟看房程序的英文交互界面均是出自孙小姐之手···”

    许是她走的太慢了一些，人们都回过头来好奇的盯着这位所谓“年轻有为学识渊博”的孙小姐。林辰东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孙歌悦身旁，对着台上的曹依依开了口：“曹小姐，不管进行何种翻译工作，都需要事先查阅大量的资料，做好充足的准备。今晚事出突然，我的员工没有进行任何准备，恐怕很难完成任务···”

    “孙小姐之前也算是全程跟完这个项目，怎么能说是没有准备呢？”

    “可你此次宣讲的文稿，并没有事先拿给歌悦看啊！”这次愤愤不平开口的是凌楚颜。

    “林总。”孙歌悦小声说着话，拽了一下林辰东的衣袖，就像平日里一样。这个熟悉的小动作倒是没来由的让林辰东一阵心安，“看来今晚我是非上不可了，你可得记得给我加工资啊。”

    身边的女孩子调皮的眨了眨眼，便大步走上了台。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工装裤，上身穿浅灰色的帽衫，长长的衣袖刚好盖住她受伤的手。本来她就又瘦又高，再加上她平日里颓然无力惯了，这样一身打扮绝对不庄重，反倒有些痞气。今晚算是个正式的宴会，可她素来不在穿衣打扮这些方面用心，尤其是和妆容精致穿一袭粉色纱裙的曹依依同台而立，显得就更为奇怪了。底下的观众们不免窃窃私语了起来，更有甚者已经忍不住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孙歌悦接过话筒，抬眼发现递话筒上来的是王栋，于是两个人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能行？”王栋挑了一下眉毛。

    “没在怕的！”孙歌悦朝他挤了挤眼睛。

二

    孙歌悦向台下坐着的Brian点了点头致意，紧接着便开口，用英语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并做了个开场。在之前翻译资料的时候她就知道了，Brian是一个美国人，所以她特意放弃了自己更擅长的英音，说起了更轻快灵活的美式口音。一段开场结束，台下的愚民们没什么反应，Brian倒是率先鼓起掌来，其他人连忙后知后觉地加入鼓掌喝彩大军，生怕鼓掌晚了让别人看出来，其实刚才自己一句也没有听懂。

    一下子，场子就热了起来。

    孙歌悦朝着台下真诚鞠了一躬，笑容是平日里不曾有过的明艳灿烂。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涌动着一丝久违了的兴奋。她好像，找回那么一点点的自己了。

    “林总你不用担心。”苏泽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林辰东身边，“那个家伙啊，研究生拿的就是mti学位，这样的局面，她搞得定的。”

    “苏先生好像很了解她。”

    “是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家伙虽然现在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可她曾经，是我们的太阳呢。”

    林辰东突然就觉得有点烦躁，有点不甘心。说起来，对于孙歌悦他真的是了解不多。他只知道他的这个小员工平日里总是很呆萌有点搞笑也有点病怏怏的丧，但是业务能力确实一直在线，英语说的贼溜。除此之外，关于她的家庭状况，她的经历，她的爱好这些他一概不知。今天这样子的孙歌悦，像是太阳一样明艳灿烂的孙歌悦，他还真是第一次见。陡然间，他对身旁正挂着一脸了然的微笑的苏泽宇，产生出了一丝的羡慕和嫉妒。

    过去的孙歌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她会拥有怎样的过去呢？

    他这么想着，下意识的往后排座位看去，目光与田芷青对上。仪态得体的女孩子正端坐在座位上，朝他甜美一笑。他正思考着怎么应对，却听得舞台上的宣讲开始了，台上没有刀枪，却隐隐开始了一场恶战。

    “尊敬的各位贵宾······”

    所谓交替传译，即是指口译员在会议现场一边听取源语，一边记笔记。当源语发言者一段发言结束，口译员应立即给出完整准确的译文。因此这一场宣讲是曹依依说一段，孙歌悦翻译一段。但这曹依依小姐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改平日里慢吞吞的性子，话说的极快。孙歌悦在心里默默地问候了一下曹大小姐的家人，面上还得挂着得体礼貌的微笑做翻译，只觉得身心俱疲。

    其实翻译的内容并不难，这个项目是孙歌悦费心费力全程跟下来的，这里面的诸多细节她自然是了解的清楚。所以即便曹依依的语速再快，她也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将译文脱口而出，很快就完成了宣讲，台下也捧场地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孙歌悦勾了勾嘴角，也很是开心和得意。

    真是对不起啊，曹大小姐，这一回让您失望了。我是过得颓丧了一些，吃喝穿戴也不怎么上心。只是啊，我这个人，什么都可以轻易的舍弃，可唯独对待学习和工作，我可是一刻都未曾放松呢！

    就在孙歌悦一边在心里暗自腹诽着曹依依，一边长舒一口气准备往台下溜的时候，曹依依握着话筒又开了口。

    “另外，我还有一个关于我自己的好消息想分享给在座的大家···”说罢，她偏过头来，带着一丝挑衅看着孙歌悦，示意她继续翻译。

    孙歌悦耸耸肩，继续开口：“In addition , I would like to share a piece of good news about myself with all of you.”

    两个女孩一中一英说完，台下的人们纷纷都抬起了好奇的脑袋。

    曹依依伸手抚了一下精心打理过的长发，面上闪过一丝娇羞的微笑：“我将在明年同此次安顺府项目的主理人顾北寒先生结婚。安顺府对于我来说，不仅是实现个人价值的地方，也是我收获爱情的地方。这个项目，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所以我冒昧地选择在这次庆功会上宣布这个消息，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祝福。”

    像是有人从远处掷过来一柄无形的利剑，精准地捅在了孙歌悦的心口处，她趔趄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开口翻译。可是如此气氛之下，已经没有人去在乎她这个小翻译是何种表情了，也没人去在乎刚才曹依依的话她有没有翻译了。舞台的追光很识相地打在了故事的男主角身上，孙歌悦下意识也跟着那道灯光看过去，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

    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一眼万年。

  不知道造这个词的人，是看到了何人，又是带着怎样的情绪啊。

    孙歌悦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应当是何种情绪，她想找到下台的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转过头来视线却一片模糊，不知道是因为灯光太过于炫目还是她的眼泪影响了她的视线。于是她就只能尴尬地立在台上，像三年前一样，看着面前的人一步一步款款走来。然而和三年前不一样的是，那人却走到了别人身边。他的样子有些变化，似乎胖了一些，如果非要挑什么刺的话，他可能是因为工作太过努力了，变得更加的秃了。孙歌悦意识到自己在这么悲情难堪的时刻还在关心着人家的发际线，瞬间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凌楚颜这个时常脱线的逗逼给传染了。如此相似的场景，如此熟悉的故人，让孙歌悦愣在了那里，头脑里的记忆小碎片慢慢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