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之下

晚高峰时分,在城市的地下,汹涌而沉默的人潮像大海里的沙丁鱼在狭窄的通道里来回游动,最后被装入一个个铁皮罐头,运往漆黑的隧道深处某个不知名的站点。我挤在某一个铁皮罐头内的缝隙里,盯着漆黑的窗外发呆。刚刚看过的电影此时又在眼前浮现出来,略显模糊却更加真实,仿佛人群深处的另一个缝隙里就有那么一个安静的女孩,略带畏怯的眼神不时停留在身旁不远处的阴影之下,一个面色黝黑,浑身痞气的男孩站在那里。

这样一副人群淹没在阴影之中的矛盾画面构成了《少年的你》这部电影的主旋律。少年时光,本该是一生中最美好的乐园,但是在电影里,所有的少年都带着伤痛离开。世间的许多事让命运的居心变得可疑。一群青春靓丽的少男少女本来可以有无数种美好的方式将他们连接,但在影片里他们的相遇却是因为暴力。暴力的阴影充斥在影片的每一个角落,从街头混混打架斗殴到学校里“好”学生欺凌同学;从无家可归的浪子游走在法律边缘到父母以暴力的方式应对孩子。所有人都挣扎在这张由暴力编织的网中无法脱身,命运用尽手段蹂躏着那本就渺小的希望。家庭破碎的陈念所有的希望都在于高考,只要考出好成绩离开那个地方,她就可以活在阳光之下,所以她对一切都忍气吞声,哪怕看到有人被这张带血的网吞噬跳楼自杀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可是饶是如此那些潜伏在黑夜里的野兽还是盯上了这个步履蹒跚的孩子。不过她有她的幸运,她遇上了能够给她提供保护的小北,不过讽刺的是这份幸运的到来居然也是因为暴力,在深渊里,刀锋无处不在。而影片更令人不寒而栗之处在于,那些暴力是真实地存在于我们社会的阴影之下,但小北是影片虚构的光。

但在这样的阴影之下我们又很难去责备任何人。影片中暴力的主导者魏莱,一个在学霸的外表下用各种手段欺凌同学的女孩本来理所因当被唾弃,但当她的妈妈信誓旦旦说出“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时候,一种来自命运的深深的无力感扑面而来。她从小都被要求做一个和凡人不一样的“神”,但唯独没有学会怎样去做一个人。她承载了太多来自于家庭的压力,以至于不得不采用暴力的方式向外宣泄。甚至她最后的死亡也是因为迫于家庭和高考的压力向陈念求饶时发生的意外。她最后在那高高的石梯上说因为上一次高考失利她的妈妈一年没和她讲过话,在她的家庭眼里,她本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只是成绩单上的一行数字,在以后她也只会是工资条上的一串数字而已。所以她到最后都相信用钱可以解决全部问题,或许其他人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串数字。我们永远也无法预知从睁开眼睛看到世界的那一刻起,我们会被命运塑造成一个什么样的形状。魏莱的母亲在看到女儿尸体的时候留下了崩溃的眼泪,只是她哭的不是她的女儿,她哭的是她自己。这个叫魏莱的女孩,从一开始就没有未来。

影片中所有施害者与被害者的悲剧,其实都是家庭悲剧向外的递延。影片中魏莱一个不起眼的跟班,在学校因校园暴力问题通知她的父母到校询问的时候,她的父母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在没有了解全部事实的情况下将女儿直接打翻在地。一个从小被这样对待的孩子,她将如何对待其他人?电影里的女警察在审讯的时候说如果小北和陈念能够多相信大人一点,事情就不会那么糟。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一个被母亲抛弃,另一个的母亲本来就是一个骗子,整个成人世界的信用在两个少年的心里早就完全破产了。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电影里的种种细节勾勒出一个个失败的家庭将各种各样的问题推向社会,最终在社会上引发轩然大波。这群少年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带着伤痛成长,用一生的时光去治愈少年时代的创伤。这恰恰是最令人无奈的事情,因为出生于什么样的家庭恰恰是我们无法选择的。

地铁列车驶出地下,在郊区的黑夜里飞驰。拥挤的车厢里一张张疲惫的脸任凭命运在上面刻下深深的沟痕。有时候觉得每天在这种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过庸庸碌碌的生活非常不值得,但回过头来我其实并没资格去评头论足。从小生活在阳光下的我可能永远无法知道,在这装满人的车厢里有多少人为了过上这种普普通通的生活就已经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下车后,一轮明月将清晖铺满了大地,我忽然非常感激我所得到的一切让我稍一抬头就可以仰望星空。在那些远的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无数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希望那些角落里的人有一天也能看到这轮明月,然后在对着清风说:“This is our playgr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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