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瑞
约束带把我固定在病床上,带子杀进我的手腕。
抗抑郁药物发挥了它歹毒的副作用。
我的眼睛无法闭上,药物拿的我的眼皮在跳动。
“减哥哥”我轻轻地喊,“我好难受。”
少年的手摩挲我的头顶,轻轻安慰我。
药物的反作用力沿着我的后脊骨向上爬,一寸一寸地,用不能抵挡的章鱼之手,把我抱进怀里,把我的四肢抖动起来。
我开始踹床铺。
“不准再踹床铺,杜苓苓!”护士姨说,“再踹床铺,就把你的脚也约束起来。”
我看到许多病友,他们被绑住了四肢,还在胸脯上绑上了约束带。
我咬牙忍着,这药物的利刃不知疲倦啊,它一分一秒地发作,把我变成了菜板上的鱼。
“我想起来”我跟护士姨说,“我躺着难受,我想起来,阿姨。”
“你不能起来,杜苓苓”阿姨说,“你犯病了,必须约束起来。”
“我什么时候,可以起来?”
“好好表现,杜苓苓”阿姨说,“你很快就会好的。”
我住进医院的时候,好多病友都说,这小姑娘真漂亮。
被约束在病床上,我知道,美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我一天一天地躺着,药物的反作用,让我慵懒下去,很快成了真正的小肥猪。
但是,我依然不能被放起来,因为,我坐不住。要走来走去。
这药物的副作用就是让人不安,我还没有二十岁,离开了家,在安定医院住着,心理更焦虑,更不安。
家人的探视,成了我的期盼。
我适应了药物,而且,抗抑郁药物起了作用,我开始睡觉,整天整夜地睡,睡得眼睛肿了。
医生很欣慰,家人也很欣慰。
二哥建议我住够半年,可以更好防止复发。
我蹲在安定医院,等着出院。
没有人问问我,减哥哥到底是什么回事,大家不再提及,我聪明地选择不去触及这个问题。
安定医院的警戒做的到位,病人没有家属带领,别想出去。
窄小的窗户,仅仅可以伸出手,我就拔着窗户往下看,秃秃黑黑的水泥院子,除了医生的白衣,没有任何色彩。
我躺在床上,试着伸展四肢。
被逼进穷途的时候,伸展自己,最大可能的放松自己,是我的经验。
晚上,打了雷,下了雨。
第二天,我惊喜地发现,从窄小的窗户里探进一枝石榴花。
重瓣的石榴花,红艳艳,落满了露水,晶莹透亮。
病友们都围了过来,看着这朵花,没有人舍得用手去折它。
它那样摇摇曳曳,在病房里开放,火一样的燃烧,翠绿的叶子,衬得花更艳。
这花朵如此的艳丽,带着芬芳,从外面的世界走进病房。
空气变得鲜丽起来。
那一天,病友们很少犯病,我已经不被约束了,我坐在床前,守着这朵花。
我家的老宅,也有一株石榴树,夏天,开一树的花,秋天,结一树的果,累累垂垂,把老树压弯了腰。
可惜,它结的果实是酸的。
朱红的果实,咧开嘴后,露出玲珑的牙齿,咬一口,却是酸的。
妈妈每每要砍掉她,终究怜惜她的花束和果实,让她长了下去。
她在老宅,越长越旺,横斜的枝干,春天,翠叶满布,冬天,干扁的果实,在西风中的萧瑟,总让我怅然。
这枝花很快谢了,我们把花朵摘下来,做成了干花,放在病房里。
安定医院里,树木葱茏起来。各种树藤,到处攀爬,有些爬到了高高得窗户边,送上来许多花朵。
我从来不知道,紫藤花会爬这么高,她绕道而来,送给我淡紫色的花朵,细碎的花瓣,娇黄的花蕊,好像告诉我,我是双十的少女,时光的梭不过暂时忘记了她的女儿罢了。
我在安定医院里休养,有了规律的作息,慢慢复原了。
抑郁症是个恶魔,如今,我已经有了双十年华得女儿,女儿很健康,没有遗传这种歹毒的病症。
我复发时,女儿去医院看我,带着精致的石榴发簪,医院不许病人戴饰物,女儿就让我戴一个小时,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发簪收好,留着下次探视时,再让我戴。
我病了很长的时间,终于弄明白了,我是生理抑郁,这一生,也躲不开这个恶魔了。
那又能怎么样呢?夜色中,我抚摸自己的指甲,这皎洁的指甲,如同月色。
我必须常年服药。
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碎碎的红尘,又绽放了烟花。
烟花红翠,在碧空盛放。
璀璨的流光,在碧空流过,然后,毅然跳了下来。
我待在老宅,院内是石榴树,我依然在思念减哥哥,我知道,减哥哥在这个世界里,真实地存在过。
至于抑郁症这个恶魔,我又看到了冬天的风,这恶魔又踏在“疯”上,四处征杀。
我走出屋子,看着他踏破夜空,踩在石榴树上。
然而,他奈何不了我了。
我仰望着苍穹,伸开了手,多少年的挣扎,多少年的血泪,使得我的意志磐石般坚硬。
我掠过石榴树枝,对着“疯”头斩去,把这恶魔,从祭坛上迎风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