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大学时参加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社团,是电子竞技社团。
参与的项目是魔兽争霸3,当时是2007年,SKY李晓峰刚刚在05和06年的WCG世界总决赛上连拿两个魔兽争霸冠军,他披着五星红旗上台领奖的画面激励了无数心怀梦想的电竞少年,也让电子竞技这个曾经的“洪水猛兽”逐渐得到国人正视。
我在高中时就接触过魔兽争霸这款游戏,当时班上几乎所有的男生都玩,但那时候住校,学习也紧张,没什么时间玩,我总被班上同学虐。后来高考结束的暑假,我学习了几套战术,磨炼了一下操作,就轻松打败了所有人,一心想着上大学后大显身手。
大一刚入学时,社团拉新的场面相当热闹,整整一条街的两旁都是各种社团花花绿绿的横幅和标语,帅哥美女尽出,争相抢人。一条街逛下来眼花缭乱,最终我还是忍住了打入街舞、轮滑这些社团去认识妹子的冲动,选择了角落里没什么人问津的电子竞技社。
我只参加了这一个社团,宿舍里其他人基本都报了两个以上,除了扬哥。
我们大一新生所在校区的澡堂特别良心,一块钱随便洗,扬哥如获至宝,天天去洗,而且洗的时间特别长,一开始我们宿舍结伴去洗澡,大家洗完后都要光屁股蹲着等他,后来实在无法忍受就不等了。
社团集体拉新那天,扬哥在澡堂里冲了半下午,等他洗完回宿舍后,拉新已经结束了。不过没等多久,比较鸡贼的水晶吉他社来挨个宿舍上门拉新,捕捞漏网之鱼,扬哥被成功捕获。
留着长发,穿着白衬衣,看上去一身文艺细菌的水晶吉他社社长,跟扬哥对面而坐,两人谈人生聊乐队,促膝交谈了很久。头发湿漉漉,皮肤被水泡的有点儿发白的扬哥看起来异常深沉,频频点头。
最终两人达成共识,扬哥交了三十块社团费,并且打算跟家里要钱买一套架子鼓,立志成为乐队鼓手。
收了这三十块钱后,水晶吉他社再也没来找过扬哥。好死不死的,每天下午的校园音乐广播,还经常会出现水晶吉他社的身影。每次听到广播里“水晶吉他”四个字,扬哥都怒发冲冠咬牙切齿,说要去找他们理论,然后就拎着天蓝色的塑料小框去洗澡了。
2.
我们电子竞技社团的训练基地是一个黑网吧,就是在学校附近的村子平房里摆了几台老旧的电脑,老板请了一个嘴唇很厚的无业青年帮他看着。上网费一小时一块钱,包夜五块。
这家黑网吧的核心竞争力,是每部电脑里都存着几部A片儿,所以平时人不少,为了抢占那几台性能相对较好的机器,我们刚下课就得飞奔过来。
社团第一次集训时,魔兽争霸分部来了大概六七个人,为了了解水平,大家相互对战了一轮,我N战全负,是最菜的一个。最厉害的是元晨和达子,恰好他俩和我是一个系的,后来我们三人经常结伴来这家黑网吧训练。
元晨皮肤较黑,瘦瘦高高,天津本地人,种族是暗夜精灵。他是正经拜过师,受过专业训练的,师傅据说是一个半职业暗夜高手。
我对元晨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鼠标袋。元晨用的鼠标是罗技G1,当时月神MOON用的同款,不算太贵,一百多,但元晨非常仔细的用一个灰色布袋装着,每次去网吧都要拎着这个小布袋。
元晨说这个布袋是他妈妈给他缝的,我听后感慨颇多,虽然他没有透露更多信息,但通过这个小布袋我至少能推断出这几点:一,元晨的妈妈支持他打电竞;二,元晨的妈妈温柔善良而且手巧;三,元晨对待电子竞技非常认真。
也许是因为有个温柔的妈妈,元晨虽然水平不错,但打游戏时太过柔和,没有一种高手特有的犀利和张狂。
达子是福建人,个子不高,皮肤挺白,说话公鸭嗓,用人族。我俩除了同在电竞社团外,还是我们系足球队的队友,关系很好,平时经常一起训练。
我用兽族,训练时天天被达子的人族带塔一波流rush。后来我刻苦训练,终于在大二的某一天打败了他,赢了那一局后就再也没跟他打。毕业后达子回了福建老家,我们偶尔联系,他还给我寄了几次武夷山特产,说好再约战一局,毕业这么多年却迟迟没有成行。
3.
大一下学期,08年的春天,元晨突然跑来,邀请我一起参加一个魔兽争霸比赛,奖金不菲,据说会有很多职业选手来。
我那时水平虽有所提高,但只能算是个业余高手,跟元晨打十盘能赢一盘就不错了,更别提挑战职业选手。元晨拉我一起去,估计是想找个垫背的,不过我觉得无所谓,就欣然报名了。
预赛在一家大型网吧进行,来了大概二百人左右,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我感觉又紧张又刺激。我的首轮对手是一个兽族,看起来呆呆的,被我轻松斩落马下。元晨却出人意料的阴沟翻船,没过首轮。
虽然遗憾,但我俩都是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来的,得失心不重,元晨输了比赛后就来帮我看录像复盘,总结我首轮比赛的经验,备战下一轮。
首轮过后,去掉被淘汰的和弃权的,还剩七八十人,我们这些人还要再打两轮,决出最终八强,参加一周后的线下总决赛。后来可能因为人数是基数,主办方决定抽签抽出一个幸运儿直接晋级八强,剩下的人角逐剩下的七个名额。
抽出来的人是我,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连过三轮,晋级了总决赛。我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的幸运数字,只记得主办方宣布我的选手号码时,我兴奋地用脚跺了一下地,整个网吧地面都有些颤抖。
我拉起元晨兴奋地冲出网吧,他也为我高兴,不过我能看出他眼里的失落,毕竟我比他要菜很多,结果却成功突围。为了安慰他,我俩一起逛了附近的天津大学,在校园饭馆吃了顿晚餐。
我是靠运气进的总决赛,其他七个人可不是,估计杀出来的基本都是职业选手或者半职业高手,我这一个星期再怎么特训,也不可能赢他们,所以我压根儿就没训练。
总决赛比赛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场地是天津市里的百脑汇,元晨、达子和当时一个互有好感的姑娘小婧,陪我一起前去参赛。
总决赛果然强手云集,有“热血精灵”“天津第一兽族”“叶子”这些著名高手,甚至还有当时已经在国际赛场上打出名堂的“ForDream”。我兴奋地拉着ForDream合影留念,并且暗暗祈祷能跟他分在一个半区,反正都是输,输给谁不一样,输给ForDream还能吹一波。
可惜我没有如愿,八个人分上下两个半区,我在上半区,ForDream在下半区。我们半区最强的是“天津第一兽族”,还有一个半职业亡灵高手,然后就是我,临时取了个ID叫“送分童子”,另外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这个姑娘是某职业选手的女朋友,我没看过她比赛,所以我俩谁更菜得交手才能知道。
不出意外,前两轮我完败给了天津第一兽和半职业亡灵,两场比赛都没有任何机会,不过经常能从观众群里听到元晨和达子的加油声,心里暖暖的。
第三轮迎战那个漂亮姑娘,这是我唯一有可能取胜的一局。她果然不是很强,我俩菜鸡互啄,杀得难解难分,经过一番苦战后我成功胜出。
对方打出“GG”的那一刻,我长出一口气,摘下耳机,拿起可乐杯,含住吸管,然后望向观众群,看到小婧正在看着我笑,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我人生到目前为止,最美妙的时刻之一。
虽然这之后不久我跟另一个姑娘恋爱了,但我的记忆会永远保存这个画面:阳光明媚的春日,喧闹的比赛场地,我胜利后含着可乐吸管望向台下,有点儿腼腆,小婧也望着我,笑靥如花。
这个画面的对焦点是小婧,至于元晨和达子只能背景虚化,因为他俩当时是什么样子,我压根儿就没看。
4.
一胜两负后被淘汰,我没有半点儿遗憾,主办方的大哥鼓励我说,回去还要努力练啊,我点点头,但其实那之后,我就打的越来越少了。
我们电子竞技社的社长是一位CS选手,组织了两次集训后就基本不管我们魔兽分部了,平时只有我和元晨达子一起练练。
主要还是因为打魔兽争霸真的很累,我那时如果是打DOTA,通宵玩都没问题,但是打魔兽如果是跟一位水平相当的对手针锋相对,操作两三盘就感觉身心俱疲,累得要虚脱了。继续提起力气练习,完全跟游戏乐趣无关,仅仅是为了战胜对手的执念。
我最后一次去那家村子里的黑网吧时,看到老板正把那个他雇来的厚嘴唇无业青年按在地上打,好像是因为青年昧了钱。那小伙子一边在地上挣扎一边嘶喊“我问心无愧”“我没偷你的钱”。
他应该是没有的吧,我想,毕竟厚嘴唇的人给人的印象就是忠厚老实,而且就算昧了,以那家黑网吧的营业额,估计也就百八十块,至于这样打吗。我摇摇脑袋,从他俩身边走了过去,离开了那里,再也没有去过。
我的电竞生涯,拥抱了我青春中最美好的时光,最美妙的高潮定格在观众群里小婧的笑容,不期而至的结局定格在厚嘴唇青年挣扎的面孔。
当青春不再,就总是喜欢回忆,仍然拥有的仿佛从眼前远去,已经逝去的又变得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