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六年,明朝官场里一位寻常官吏将头上的朱纱帽掷于地上,怒发冲冠辞官回乡,开始了他的宅男生涯。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愤青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的这个决定,将对国家今后的戏曲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就像亚马逊的蝴蝶不会想到自己偶然扇动的翅膀,竟带起美国德州的一场风暴。
1.
“民贵君轻!”“反对程朱理学,我们要自由!”彼时江南沿海等地商贸兴盛,西方开放的性观念从海岸传进大陆,批驳“存天理灭人欲”、追求个性解放的浪潮愈演愈烈。
汤显祖在家中郁郁不乐地蹲了几年,未等来期待的圣主明君,不由得心灰意冷。举目四望,朝廷沉疴难愈,百姓流离失所,看不见未来。武官尚可拿起武器保卫家园,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怎么办呢?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在他们的身心中生根发芽,寸步难行的现状却束缚着他们的手脚。不!虽在官场无所作为,但我们还有笔!有思想!有对这个国家深沉的爱!一批批心怀天下的儒生拿起笔墨,创作出能够激励人心中美好的作品,唤醒百姓的爱与希望,用文化的方式传播思想,开化民智。
四书五经太过深奥,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的戏曲传奇更能被民众所接受。汤显祖结合儒释道三家思想,在原有事实和神话背景下进行再创造,挥毫写出风靡一时的临川四梦。其中,犹以《牡丹亭》最受欢迎,一经问世,当即引起轰动。
从众心理是人刻在骨子里的劣根,八卦的冲动令人无法抗拒。当所有人都在夸赞一部作品,当你看见一部喜爱的戏曲,难道能忍住不去看,不去宣传?
更何况,《牡丹亭》里敢于追爱的杜丽娘,满腔赤诚的柳梦梅,成人之美的后院花神……一个个人物在戏台上唱的悲欢离合,都是寻常百姓无法拥有的幸福圆满。
《牡丹亭》之情,《紫钗记》之侠,《邯郸记》之仙,《南柯记》之佛,汤显祖把希冀的一切付诸笔端,用戏曲宣泄心中无处安放的抱负。爱是亘古长明的灯塔,是指引迷舟的星斗,是死生不负的情意,是碧落黄泉的遗恨。他以笔为剑,以心头鲜血书写爱情,划破封建社会泯灭人性的黑夜。
在临川四梦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下,他豁达超然的人生观和积极浪漫的爱情观也借着这股东风传进千家万户。功名利禄,过眼消散,是非成败,转瞬成空。
唯情永存。
2.
比起同时代莎士比亚的戏剧,汤显祖的“至情论”拥有着东方的独特魅力:四海八荒,人间天上,死亡从不是爱情最终的结局。这一观点,在其代表作《牡丹亭》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梦中定情,寻画掘坟,还魂相守。
杜丽娘一场游园,不止惊了柳梦梅的梦,更惊了台下万千观众的梦。玄之又玄的梦境,寄托了人们最美好的企盼,《牡丹亭》营造的梦更是如此,美好而绮丽,香艳却不落窠臼。
读《牡丹亭》,闺阁女子醉其爱情,文人骚客赏其文笔,市井小民听其故事。中国独有的文化特色,造就了百姓对《牡丹亭》的追崇。其盛状,相较而今的畅销小说也不遑多让。
当时便有狂热的追星女孩俞二娘,素日捧书诵读,细细批注自身的所思所想,最后竟沉浸其中断肠而亡。
以己之思,道出他人心中暧昧难言的情愫,让观众在角色的故事中体味自身的悲喜,躲在戏曲的世界里脆弱片刻,做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待到落幕散场,擦干眼泪,再去面对生活新一轮的摧折磨砺。
文字的魅力,正在于此。
因为时代的局限,我们并不能从史书得知汤显祖是否会为了一人魂牵梦萦,辗转难眠。但根据写作之人爱以身边人为原型的偏好,想来是有的。红袖添香,赌书泼茶,敢爱敢恨,不拘世俗。应是有着这样一位思想先进的知己陪伴在侧,这份志同道合的爱情滋养汤显祖写出令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的作品,让心爱的女子在自己的戏曲中不朽。
借我笔力,描摹你容颜几许,勾勒世间情爱三千。躯体或将湮灭,记忆消逝风中,但我们的爱情必能在戏曲的传唱下万古长青。
3.
难道是巧合?岁月总爱在同一时间收走世界的英雄。刚过去的2018年是这样,六百多年前的1616年也是这样。《牡丹亭》问世十八年后,汤显祖在临川玉茗堂溘然长逝。与此同时,远在英国的莎士比亚也安然合上了自己的双眼。
这对戏剧双子星,隔着当时还未开通的海路遥相辉映,携手照亮了戏剧之路。自他们后,戏剧才真正成为一种雅俗共赏的艺术,大批优秀后生春笋般涌现。时至今日,他们笔下的世界依旧让读者魂牵梦萦,成为两座无法逾越的高峰。
因情成梦,因梦成戏。
临川四梦被一次次搬上舞台,汤显祖的思想随着人们的口耳相传融进新的时代,成为中国传统中不可缺少的璀璨星辰。
中国的戏曲家很多,写过戏词的文人更多。千帆过尽,真正能在戏剧史上留名的寥寥无几。凭借对戏曲的独特创作,汤显祖成功挣得一席之位。他成就了戏曲,戏曲也回馈给他青史留名的报答 。
互相支撑,彼此成就,或许就是汤显祖和戏曲最真实的写照。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青衣在台上抛着水袖,用清丽婉转的水磨调,一唱三叹的唱词,将杜丽娘与柳梦梅死而复生的爱情娓娓道来。汤显祖的《牡丹亭》,经历数百年的荏苒光阴,依旧拥有着催人心肝的魔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当爱情成为信仰,文字化为永恒,不如举杯共饮,拥明月入怀,与百年前的汤显祖共赏一曲。
清歌唱罢,不诉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