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唐诗比作黄河,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雄浑而旷莽;那么宋词就是富春江,一折青山一扇屏,一湾清水一条琴,秀丽而精致。
如果把唐诗比作泰山,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阳刚之气;那么宋词就是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是百媚千娇的阴柔之美。
如果把唐诗比作青松,君不见拂云百丈青松柯,纵使秋风无奈何,是坚韧挺拔的男子汉;那么宋词就是垂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是风姿绰约的美人儿。
隋唐五代时的词脱不开一个艳字。总是在风花雪月间,在烟花巷陌里。当然,也有人把词当话筒,向生活呼号,以爆出内心燃烧的悲愤,撕裂的痛觉。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有人说李后主的词,是沾着自己的血,写出来的。不错,他的词是感情裂变的冲击波,是痛彻心髓,而又強自按压的呻吟。
李后主的词多是对过去的感伤,柳永词则更多是对现实的无奈,现实的无奈看来是太多了。以致“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可以说真正的宋词就是从柳永开始的。在他之前,即便是李白也要抱怨“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仍要以卿相自诩。而柳永第一个喊出“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他“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他“烟花巷陌,幸有意中人,堪寻访”。然而他骨子里却又放不下功名,他屡屡应试,晚年还是挤上仕途,想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未必是在写男女之情。
柳永是矛盾的,而苏轼则是真洒脱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一声响亮的号角,吹响了豪放一派的集结号。把诗词的边界彻底粉碎。让词从歌楼酒馆里走出来,挺直了腰杆,与诗平起平坐。
苏轼不拘一格,知无不言,晚年因文字狱一再遭到贬谪。贬到湖北,他写……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贬到广东,他写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贬到海南他写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贬谪路上喝小酒,吃荔枝,游三亚。真不愧是东坡肉先生啊。正如他所写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你看,一个吃货的心胸该又多么开阔。
秦观就不是吃货。因为他总是在他缠绵不尽的情感波澜中苦苦挣扎。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就连“您快递到了”这么感人的情景,触动的也是他那根敏感的心弦,奏响的是悲伤的离歌。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泪流、水流、恨流挽合成一江春水,滔滔不尽,让人喘不过气。
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当身处逆境的时候,他无法像苏轼那样自我解脱,而是独自感伤,一往而深,直至于死。秦观就这样在自己的愁海里,窒息而死。
秦观的愁,汹涌而致命,李清照的愁却有些清脆可口。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春天缓缓过去,绿叶正增长浓密,红花正失去鲜艳。她只用绿肥红瘦四个字,就把惜花,惜春之情凸显得淋漓尽致。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总是能把口语锤炼的非常雅致,不留一点生硬滑俗的毛病。而意境又总是营造得那么深入人心。
1126年靖康之变发生,这次变故,彻底了惊破了她温馨的小夫妻梦,她随难民潮逃到江南,3年后,丈夫去世了。她孑然一身,流寓在浙江一带。在她的词中,早年那清脆可口的闲愁,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剩下的也是秦观般的苦涩和凄厉。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是啊,这国破家亡的愁,流落异乡的愁,丧失亲人的愁,哪里是这小小的舴艋舟能载得下的啊。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李清照,中国词坛上最杰出的女词人,没有之一。就这样在一片孤寂中沉落了。
靖康之变以后,宋王朝逃过长江,东躲西藏,最后临安杭州,却依然提不起北定中原的气魄。
一勺西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
堂堂大宋王朝,被人打过长江,苟延在一勺之地,靖康耻,不去洗,依然歌舞酣醉。真是令人扼腕、令人发指啊。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怒发冲冠,壮怀激烈,英勇善战,连连获胜的大将军岳飞,最后也落得个“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连做梦都想着上阵杀敌,了却君王天下事的战士辛弃疾,也只能在梦境中挥洒他英雄的热血。现实里,也落得个可怜白发生!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走过扬州曾经春风十里的繁华街道,现在已经长满麦草,一片荒芜。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杜牧写了那么多关于扬州的好诗,可如今就算他复活了重游旧地,也一定会触目惊心,写不出好诗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终于,延续了三百多年的赵宋王朝,在这最后一抹民族气节的观照下,被时间的波涛冲没了。只剩下不朽的宋词,永远在诉说这个时代所经历的悲欢离合,让后人或感奋,或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