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不再
还在孝感婆婆家时,婆婆曾对老公说:要是孙子石头能回来,你最好和他一起去给爷爷上个坟。
当时老公一口回绝:石头从未见过公公,又不是在那个地方长大,他肯定不愿的。大一的儿子最讨厌我们以家长的身份逼迫他做事,最讨厌我们没有经过他的允许答应一些事,估计老公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拒绝了婆婆的要求。
婆婆还在做老公的工作:爷爷最喜欢的就是你呀,石头虽说没有见过公公,但这是传统,人总是要敬祖!
我理解婆婆的意思:让老公带儿子一起去上坟,似乎是告慰爷爷的在天之灵,杨家一脉在传承,孩子们都过得不错,这是被领养的婆婆的一大心愿吧。
老公叹气:年轻人和我们想法不一样,我单独去是可以的,但要孩子陪着可能性小。
于是,老公和儿子一起上坟的事情便不了了之。
回到娘家的第二天,老公慎重地说:我们去给爷爷上个坟吧,顺便看看我的老家,都有好多年未回去了!
老公老家在百里洲,和我娘家仅一江之隔,但那里并没有修建横跨长江的大桥,过河都要靠轮渡。老公开车从未走过山路,也从未走过水路,他能否把车开上渡船我都怀疑,我可不想在长江里翻船,所以,我直接回绝:我不去!经不住老公的死磨硬缠,最终我妥协:要去可以,但不能开车!老公说过河之后还挺远的,不开车不方便。然后信挚旦旦,我开车的水平高,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拗不过老公的执着,只好被迫同意。
我在忐忑中过了一夜,一夜恶梦。
第二天一大早,出发。
先是在哪里上船,老公迷路了,离开老家三十多年的他,要找得到路才怪,问路人甲问路人乙总算找到了船码头,渡轮上似乎还可以上一辆车,老公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到了船上,船工就把相当于跳板的东西收起来,我担心排在我们前面的那些车辆会往后溜,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可是避无可避的,但,那些司机和船工都是一脸的随意,老公因马上要回他的梦里老家而不断地在拍江景,徒留我一人担忧。
渡轮很快,二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就到了对岸,看到巨大的横标立在那里:百里洲,下面写的居然是银丰棉业欢迎您。红字,白色立杆,露出点点褐色锈斑,虽说是柏油马路但尘土很厚只见土黄色,有点像破落户,和老公口中常说的百里大平原,天苍苍野茫茫,到处见牛羊,富得流油之景似乎不搭界。
上岸的路非常陡峭,而且坑坑洼洼,有的路面还断裂开来,好久未修的样子。我亲眼看到排在我们前面的一辆轿车里的人下来之后,轿车才突突地爬上岸,我又对老公能否安全地开车上岸表示极大怀疑,我已打算下车,老公一把拉住我说:别人的车排量小,上坡困难,我们的车没有问题。
油门一踩,上岸了,但一上岸老公又傻眼了,导航已没有信号:东西不分,南北不明,他把车停下正准备问问路,后面一辆办丧事的车嘀嘀地乱叫,配合着喇叭唢呐的震天响,明明是送葬,可表现的是那样不友善,我们只好仓皇出发。老公边开边说:总是能够问到路的。
顺路而走,二边的房屋建的很整齐,路也宽敞,这就是新农村吧,确实和城镇区别不大,只是路人行人少,屋门都是紧闭,和我印象里的农村差别又很大,好不容易逮个年轻人问路,乡音未改,可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老公问的路在何方!直到见到一个老年人,他告诉我们方向,并热情地为我们指路,只是顺着老人家的路走过去,是条死路,路上建了桩,将路封得只能走行人。
老公恨恨然:这人怎么这么坏,其实,并不是他有多坏,只是这个世界发展得太快,即使常住这里的人,也跟不上这节奏。
曲曲拐拐,弯弯绕绕,终于要到老公的老家了。很不幸,没有了柏油马路,纯土路,顺着别人的车辙印,老公紧握方向盘,小心地开在乡间的小路上,最后最后,实在是无路可走,老公被迫停车,离坟地还有一段距离。
经过这段时间的颠簸,我有点内急,老公说他到农家看看后再让我去上厕所,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他说,这里有四户人家,但一个人也没有,你可以随便解决,绝对没有人来的,我哭笑不得。
跟着他走,放眼望去,一大片的棉花田,棉枝都有一人多高,绿油油的叶子,红的花黄的花白的花,还有青青的小小的棉桃,煞是可爱,一会儿老公说到了,坟地在哪儿,没有见到荒地,也没有见到山丘,老公指着棉田,说就在那中间,然后双手拨开棉枝,要往里走,我大吃一惊,本能地拒绝:我不去!便站在田埂上,老公二话不说,直接往里窜,我抬头四顾,真是天苍苍野茫茫,见不到人影,听不到狗吠,听不到蝉鸣,静得让人感到害怕,死寂!棉花枝也变得狰狞起来,把我包围,心中正怕,老公叫我过去,并细心地将棉枝往两边拨,为我拨出一条路来,我只好把准备跪在地上的报纸举起来,护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和老公汇合。
看到了老公爷爷奶奶的合墓,墓碑已断裂,但墓碑上能清晰地看到身为长孙和长孙媳的老公和我的名字,坟上长满青草,各种草蓬蓬勃勃,似乎棉田里所有的草都长到了这坟上,老公想要折断这些草,我阻止了,然后拨出一片空地,老公烧纸钱,跪拜,祷告,我跟着跪拜祷告,最后便是放鞭炮。
鞭炮燃起时,在那乡村格外响亮,似乎划破了那里的沉寂,惹得远处的狗吠叫起来,终于感受到了人烟。
走出棉花田,回过头看着那曾经无比关爱老公的老人家的坟墓,坟上正腾起阵阵青烟,在那坟地上空缠缠绕绕,祖坟冒青烟,过世的爷爷奶奶肯定会保佑我们一大家人的。
怀着无比感慨的心情踏上回程,无路可倒车,老公只好借道别人的菜地,没有人种菜,空着,正好成了老公的倒车场。
一路上,老公没有什么话,没有来时的那股兴奋期待盼望,这里的老家已然不是他心中的老家,钢筋水泥包围了农村,农村的人奔向了更广阔的钢筋水泥之中。
家园不再,梦想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