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有个叫老三的老头儿,村里人都叫他老三头,小孩子们喊他一声三爷爷,每每这时,老三头儿都会咧开他被烟熏黑的牙齿开心的笑,然后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块两块的糖果递给这些娃娃。
老三头有三个儿子,都已在外地结婚生子,平日里并不怎么走动,但也没断了来往。老三头心里明白,自己的仨儿子只是为了家里那只祖传的木匣子才会偶尔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看看。
据说这只木匣子是从老三头的太太太太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有好些年头了。但是匣子里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因为他们家的祖训是:木匣子绝对不可以打开。
木匣子深棕色的表面被老三头擦的一尘不染,光滑的表面像极了一块沾满黄油的奶酪,匣子上锈迹斑斑的铜锁也在诉说着它的久远。
阳光很好的午后,老三头喜欢抱着那只沉重的木匣子,躺在屋前已经破败的随时可能会散架的躺椅上,用他粗糙的双手一遍一遍的摩挲着,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心满意足的笑。笑着笑着就落了泪,而后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沉重的味道。唉,老三头又开始想儿子了。老伴儿走的早,这么多年老三头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把三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拉扯长大,给他们买房娶妻。现在,三个儿子都在城里安了家,平日里也没谁回来看看,老三头说不回来也好,我一个人多清净,就是好久没见到孙子孙女了,有点想娃娃们。老三头说着转头抹抹眼角的泪,他浑浊的双眼看向不远处的土丘,白藩在风中飘荡,不大的小土堆突兀的矗立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老三头神情有些落寞,小声嘟哝了一句,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埋在那里了吧。也好也好,只要能入土为安也是好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老三头自己在屋前的空地上种了些蔬菜,自己吃不完的菜再拿到集市上去卖,三毛五毛的随便别人给。卖完菜,老三头会买一些糖果和烟叶回来,糖果分给那些叫他三爷爷的可爱的小娃娃们,自己则卷了烟叶啪嗒啪嗒的抽着,这时的老三头笑的是最开心的。明媚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老三头和吃糖果的小娃娃们身上,一层层的阳光是那样的温暖。老三头惬意的笑着,转身从屋里抱出来那只木匣子,坐在屋前的破躺椅上,一遍遍抚摸。听着小娃娃们欢快稚嫩的声音,老三头很满足的闭上眼睛准备睡一会。
然后,老三头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老三头还是那个年轻时的英俊少年,在漫山遍野开满红色彼岸花的地方,美得仿佛从画中而来的少女迎面而立,风扬起她乌黑的发。
三哥哥,少女浅浅的笑着唤到。
柳儿妹妹,你是来接我的吗?梦里的英俊少年哽咽着问,明亮如星辰的眸子泛着泪光。
三哥哥,来,跟我回家吧。梦里的少女缓缓伸出手,一遍又一遍轻声呼唤着少年,三哥哥,来,跟我回家……三哥哥,我们回家吧。
柳儿妹妹,你等我,我们回家……
梦里的山坡美的不像话,英俊的少年拉着少女柔嫩的手,幸福地在彼岸花丛中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翌日,老三头死了,村里人通知了他在外地的三个儿子,据说老三头死的时候,很安详,嘴角含着笑,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屋前破败的躺椅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三个儿子哭的很伤心,一口一个爸啊爸啊的喊着。这场葬礼办的很风光,纸车纸房子纸钱扎了好多好多。三个儿子觉得自个儿的爹一辈子没再娶,准备扎上一堆纸人给老三头当小老婆。村里专管白事的老人摆摆手说不用,老三头心里只有柳儿一个人,当年柳儿死后,老三头就立誓终身不再娶亲。
他们请了戏班子,在老三头生前住过的老屋前足足唱了三天三夜。丧礼结束后,老三头的三个儿子连夜抱着那只祖传的木匣子回到了城里。他们围着木匣子看了半天,最后找来一把铁锤,小心翼翼的砸开了那把年代久远的铜锁。大家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缓缓打开的木匣子。匣子打开了,除了一封用牛皮纸包起来的照片和两封信,再无其他。
老大拿起照片反复看着,照片上的翩翩美少年坐在屋前,怀里拥着一脸娇羞的少女,阳光洒下来,带着幸福的味道。
大哥,还有两封信。老二说着,拿起信看了看,是老三头的笔记,他在信里写到:
吾妻柳儿,你还好吗?
距你离开已是三年有余,吾甚是想念,家中一切安好,孩子们已三岁,像三只小话唠,特别能说。最近他们喜欢跟我抢你的照片,我舍不得给他们,这是你留下的唯一的一张照片,我怕孩子们扯坏了它,我怕没了照片,等我老了会忘记你的模样。
柳儿,三年了,你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我呢?哪怕不说话,只是在梦里看看我也好。
柳儿,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将你从山坡上捡回来的这三个臭小子抚养长大,如果可以请你在我命终之日来接我。
柳儿,我想你……
致吾最爱的妻,柳儿妹妹。
第二封信却是老三头最近才写下的。他在信中写到:
老大,老二,三娃子,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知道你们会在我死后打开这只木匣子,只是让你们失望了,匣子里并没有什么祖传的宝贝。你们是柳儿在后山捡回来的,光着身子,连件小衣服都没穿。后来我打听过你们的身世,却没人知道谁家遗弃了三个刚出生几天的奶娃娃。
现在你们也长大了,平日里不回来看看我,我并不生气,只是希望你们能看在我养你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在我和柳儿的祭日给我俩坟前上柱香,就可以了。
最后,你们也别着急,我年轻的时候就偷偷打开过这只木匣子,里面确实没什么,但是这只匣子确实是祖传的,应该值些钱的。
爸啊……我们对不起您啊……
第二天一早,老三头的三个儿子就带着木匣子又回到了老三头生前的老屋。屋前的篱笆又结满了瓜果,老大打开门,把木匣子里的重新装裱好的照片,放在堂屋的条几上,木匣子也重新封好放在一边。
爸,妈,谢谢你们抚养我们长大……如果有来生,请让我们弥补今生的错,好好陪伴您,让您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