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肉头鬼”这个绰号,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给我取这个绰号的是我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他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头,一年四季都喜欢缩缩鼻子,可能是鼻炎的毛病一到冬天还在上课的时候掏出一块方巾,躲到墙角用力地擤鼻涕。
他还有一个更大的毛病就是拿班上的同学开玩笑,千万别有什么事情被他知道或者撞见,不然你就会成为全班关注的焦点,甚至能成为校园里流传故事的主角。
他给我取“肉头鬼”这个外号就是因为我继承了父母的强大基因,脸肉肉的,体型微胖,而且在上课的时候不老实,下课的时候闷着头搞破坏,在黑板和墙上乱涂乱花,粉笔灰抹同学的脸,追逐嬉闹。记得被他抓现行的次数也不少,他的责骂挂在嘴边,总是从这么一句话开始:“XX水,肉头鬼!”前面那几个字是我的名字,或许是押韵,叫起来十分顺口。后来,在课堂之上,他也是这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的。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他的开涮名单,甚至放学看到我都会这么叫住我,说路上注意安全,不要玩水。
等到身边所有的同学都开始学老师的模样嘲笑我的时候,我恨透了这个老头子,可我又能怎么样?在他的课上不还是乖乖地端坐着听课,因为他是老师,手里有教室外面梧桐树上折下来枝条。不听话,调皮捣蛋,就抽你。
在他的那份开涮名单里,后来陆续加入了不少倒霉蛋,其中比较典型的有这么三位(组)。
有一个叫某洋的同学,这个家伙生性胆小,课堂上十分害怕他,有什么事情都不敢主动提出来。
这天说来也是奇怪,他憋了一泡屎,实在憋不住,漏了。坐在他周围的同学炸了锅,捂着鼻子立即向老师报告这家伙在课堂上拉了屎。这老头子也十分意外,示意他赶紧去厕所解决问题。
他也是不争气,提着裤子,边跑边拉。
这位同学毫无悬念地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而我的这位老师给他取了个外号:屎洋洋。
后来又有两个同学获得了他给取的绰号。
一堂课上,学的还是汉语拼音的字母。两个同学被他陆续叫起来问道:“这个字母怎么读?”
第一位同学一脸紧张,“跑不脱(方言,意思是:跑不掉)”话音未落,哄堂大笑。
他接着叫起来另外一个同学,得到的回答是“莫开门(方言,意思是:“没开门”)刚刚平息的笑声再次爆发,这次同学们笑得更强烈,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到拍起了桌子,眼里含着眼泪。
显然他们的回答都错得离谱而好笑,老师也一脸笑意,“跑不脱和莫开门你们坐下吧!”无独有偶,他们俩也从此有了自己的外号,而且都是很丢脸的事情。
还有一位同学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被同学们叫作“猪儿(方言,意思是:猪崽子)”。
上午第二节的时候,他背着书包推开门站在了门口,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一段时间。
“怎么才来啊,都几点,大家都开始上第二堂课了?”坐在讲台上的老师瞪着他,半天也不再说一句话。
看到这种情形,他似乎感觉情况十分糟糕,自己迟到这么久,慌了起来,情绪已经开始失控了。
呜呜咽咽地解释着:“我家母猪跑了,猪儿(猪崽子)们都散了,我要帮我妈把它们找回来。”讲台底下的同学们开始闹哄哄,有看热闹的,坐在底下窃笑,有的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噢,是吗?你不知道要上学啊,还不赶快过来。”
他默默走到讲台边,有种义士走向端头台的悲壮感,只是这位义士,一边走一边不甘心地抹眼泪。
他走到讲台旁停了下来,垂着头,静静抽泣着。
老师一把抓起他的左手,侧身右手拿起讲桌上的“刑具”——梧桐树的枝条,在他的手掌心恶狠狠地抽了五下。口中念念有词“帮你长长记性”,打完让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他极力忍住了哭声,捂着手掌,回到了自己空空的座位上。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像是放了假,空无一人。
过了几天,他又迟到了。
“是不是你家猪儿又跑啦?”
“是的。真的,没骗你,真的跑了!”
教室里的爆发出一阵哄笑。他瞬间脸红到了耳根子,一脸无奈地看着老师,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刚毅。
这次被打了十下,他咬着牙,没掉一滴眼泪。
因为这个梗,他以后的外号就叫“猪儿”。
就是这样一位老师,严厉得可怕,在他的课堂上我一丝不苟,恭恭敬敬,学得也算扎扎实实。
偶尔下午上课会犯困打盹,就会被他火辣辣的枝条叫醒。只是手臂上多了一条暗红的印记。
后来,我升了二年级还是他教我的语文课,三年级依然还是。在四、五、六年级的时候彻底摆脱了这个“恶魔”。
等到四年级的时候,就很少有人叫我“肉头鬼”了。等我小学毕了业,上了中学、大学,一路走来再也没有人这么称呼我这个绰号了。
这个绰号是我和那位老师最后的记忆联系点,如今我不知道他是否健在人世,可我永远记得他给我取了这么个外号,还那么叫过我的名字,就像他曾经教我拼音、教我认字,笔画顺序,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神经里。
现在我还希望他在放学的时候,再冲我喊一句“XX水,肉头鬼。”
我看着他吸着鼻子,脸上多了一丝慈祥的笑意,叫他一声:“李老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