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记者先生
秋子年轻的时候,就尝试过寻找自己的生母。秋子的娘告诉过她一些刚出生的事情,包括发大水的年份、老赵打工的医院,还提到过那一次记者的突然来访。
遁着这些线索,秋子还真的找到了医院,还见到了她出生那年负责病房的老护士长!然而老护士长告诉她,五十年代以前的档案资料早就不存,何况是三十年代的呢!“老赵抱走的婴儿,我有印象,产妇是个女学生模样的人……”
毕竟年代久远,信息实在模糊了。关于那位来到棚户里探视的记者先生,秋子的娘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记得对方塞给老赵一些钱,让买点奶粉,后来,老赵拿这钱去喝酒去了……
这位记者一定是母亲的朋友!否则谁会费力去贫民窟里探视一个不相干的小婴儿呢?但是,人海茫茫,即使真是当年的朋友,应该也只是为了确认,婴儿被抱养了而已吧……
当秋子向老护士长提到这位记者的时候,老护士长皱着眉头,似在搜索记忆,半天,她说:“好像是有个记者来过病房。后来还听说,这个记者被日本人杀了。”
就是这个突破口,让秋子抓住了一点希望。三十年代,这个城市里的记者毕竟是比较精英的少数人,落在日本人手里的估计也能数得出来。只是这些晚近的“历史”,暂时没有资料可寻。秋子只能耐心地留意着,等待着,等待资料的浮现。
她没想到,要到了八十年代,才在本土的出版物里找到那位记者的一点踪迹!又到了二十一世纪初,机缘才将她送到了那位烈士的塑像前。漫长的等待,倒也没有消磨多少耐心,秋子觉得,也许这一辈子就处于失散的状态也是可能的,能有一点点线索拼凑出过往,就当作是奖品吧。
那位烈士的女儿,年纪与她相仿,秋子在报纸上看过的。原来当年,记者先生家里已有了一个小婴儿,幸运地,她还有母亲,在混乱中也存活下来了。
秋子从此每到清明节之后,就去那个街心公园,在塑像面前待一会儿。尤其要等到周围的丁香花都绽放时,灌木密集地形成周边高过人头的墙,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塑像的一丝半点。
公园对面有一个学校,穿着校服的孩子有时候会穿过公园去另一条街搭车,不过他们不会和秋子有交集,因为秋子总是挑没人的时段去那儿待着。即使孩子们偶尔路过,看到了塑像和她,也不过是一个塑像和一个老太太而已,谁在意呢?
感谢这么多年的承平岁月,秋子感到自己结结实实地老了,是个真正的老太太了。
可是那位烈士一直年轻着,就像秋子的母亲一直年轻着。
秋子读到了那首为记者先生写的诗,“你是一粒土泥”。那些在非常时期勇敢地捐出了自己生命的人,可能正是承平岁月的奠基之土,初看不起眼,但不会被遗忘。眼前的塑像就是证明。
那么,在战火中死去的母亲又凭借什么成为“土泥”呢?大概就是她的作品吧!那些文字是带着分量的,被篆刻在历史的看板上。
秋子一点也不着急,一点也不觉得遗憾了,原来母亲留下过那些文字,让成年后乃至老年后的秋子慢慢接近,细细了解,这个过程没有了时间流逝,与外界更毫无关系,秋子一踏进那条河流就好像进入了永恒……
“她临终前认为我还活着,那她一定认为我是在安全的地方。”这个念头在一次阅读中忽然闪现!
秋子却因此痛得弯下了腰:所以,她将小婴儿送走的时候,是带着祝福的,是希望她好的。
谢谢。秋子缓过来之后,抬头对着空气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