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女钢铁侠
北方的深秋,傍晚格外的清冷。
一辆破旧的大客车上走下来一对母女,母亲扛着行李,女孩挎着书包,向附近的村庄走去。
女孩与母亲保持着三五米远的距离,夕阳从她的身后射过来,影子长长的、一直投在母亲微驼的背上。看着母亲的背影,她不禁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涌上心头,她愤怒地踩踏着自己的影子,弄得地面咕咚咕咚响,一阵风吹过,她的周围顿时卷起漫天黄土。
母亲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冲着女孩喝道:“白兰!趁现在没人,还不快走!”说罢,母亲继续赶路。
前面就是白家村,她已经看到自家的屋顶和门前的那排大杨树。若是以往,从县城放假回来,她总是一路小跑,恨不得立刻回到自己的家。可是今天,她却发觉这条路竟然那么短,短得令她没有时间思考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
家里的大黄听到动静,从院子里窜了出来,冲着母女俩汪汪叫着,围在她们的身旁,热情地摇着尾巴。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抚摸大黄的头,却反常地、狠狠地踢了它一脚,把大黄踢得嗷嗷直叫,夹着尾巴退到了一边。
白兰的父亲白富贵听到叫声,掀了门帘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到两人大包小裹地进来,他有些纳闷,接过行李,问道:“还没放假,咋就把行李拿回来了?”
两人都没有回答,只是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喘了口气,白兰妈连忙把房门插上,然后脱鞋上了炕,把窗户也关得严严的。
“你这是干啥?发生啥事了?”白富贵感觉老婆有点反常,不解地问道。
白兰妈一屁股跌坐在炕上,脸色阴沉,眼泪叭哒叭哒地往下掉,接着开始嚎啕大哭起来,随手拿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冲着白兰打了过去。
白兰没躲,这个时候,她巴不得父母打她一顿,打得越狠越好,越痛,她的心里就越好受些,才能驱走她内心的罪恶感。
“你问她,她干的好事!”
白兰没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了,但仍然没能想出怎么措辞。她就那样低着头站着,头顶惨白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像一个正在被审问的犯人。
见白兰不开口,白富贵似乎也看出了些许异样,以前的白兰瓜子脸,高高瘦瘦的,可是这次从学校回来,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脸胖了一大圈,变成了苹果脸,虽然穿着肥肥大大的校服,但明显感觉腰粗了许多,肚子隐约地向前凸起。他开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由得心头一震,他想张口质问白兰,却被一口湿痰堵住了喉咙,咳嗽不止。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竟然不学好,还,还被人家,弄大了肚子!这脸都被她丢尽了,以后得有多少人在背后戳咱的脊梁骨啊!”白兰妈继续连哭带嚎,寻死寻活起来。
白富贵听了白兰妈的话,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他气得脱下脚上的一只布鞋,想狠狠地抽一顿眼前的女儿。可是,他看到女儿可怜巴巴地站在那,脸上还残留着两条粘满黄土的泪痕,再看看她挺着的肚子,心又软了下来,他举着鞋的手停在空中,然后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做孽呀!做孽呀!”白富贵痛苦地吼道,双手抱着头瘫坐在地上。
“这个傻丫头,还护着那个臭小子,嘴紧着呢,铁棍都撬不开,咋问也不告诉我那个挨千刀的是谁!”白兰妈气急败坏地说道。
“不行,不能便宜了那小子!说啥也要逮着他,让他蹲大牢去!”白富贵终于缓过神来,愤怒地说道。
“学校那边已经报了警,可是白兰她不配合调查,问她啥也不说,还说是她自愿的。你说可恨不可恨!弄得人家还反过来教育我一顿,说我没看好自己的孩子。没办法,我就把她领回来了。”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确实是自愿的?”白兰妈问道。
白兰站在那点着头,两手鼓捣着衣服上的拉链,偷偷地抬眼瞄着母亲。
“好,好,你还嘴硬,既然这样,这事也不能拖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带你去医院!不能留着这个孽种!”
“不,我不去!”
“你敢不去?小心我打折你的腿!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是不是?”
“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去!”
“你是要气死我呀!”白兰妈捡起地上的笤帚疙瘩,继续向白兰身上抽去,但想想又收了手,气得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你一个姑娘家要是把孩子生在家里,不嫌丢人吗?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不嫁就不嫁,我自己养活自己。”
“这家里你说了不算,明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你要是非逼着我去,我就死给你们看!”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拾起炕上针线笸箩里放着的剪刀,握在手里,尖部指着自己的脖子。
白兰只是想吓唬吓唬自己的父母,可是一紧张,剪刀尖不小心划破了脖子上的皮,鲜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她只觉得脖子凉丝丝的,继而看到了剪刀尖上的鲜血,大叫一声,扔掉了手中的剪刀。
母亲吓得慌了神,忘了生气,连忙抱住女儿,察看伤得重不重,幸好只是被剪刀划了一下,一点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
前一段,秋收的时候,白富贵被镰刀割到了手指,在乡里卫生院包扎,买回来一些创伤药和创可贴,这次算派上了用场,要不,大晚上的,上哪买药去?
一阵大闹,月亮早已挂上了树梢,白富贵疲惫地说:“好了,早点睡吧,明天再说吧。”
白兰回到自己的屋里和衣而睡,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伤口处一跳一跳的,隐隐作痛。
她现在非常恨自己,恨自己那天不应该和强子去那个小水塘。如果她禁得住强子的软磨硬泡,拒绝了他,她就不会有今天。她还会继续在学校上学,下学期就可以参加高考,虽然她的成绩并非名列前矛,至少还可以考一个二流的大学,离开这个小山村。可是她那天竟然鬼使神差,半推半就地和强子做了那事儿,而且还那么巧,她怀孕了。
她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候。
强子和她同在一个高中,大她一届,强子学习很差,整天和一些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校园里的一些打架斗殴事件几乎都与强子有关。所以,在高二的时候就被学校开除了。
白兰长得很漂亮,脸颊清瘦、面白如玉、两只大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十分招人喜爱。很多男生都偷偷地喜欢她。
有一次,她和好朋友艳子到校外去买参考书,在校门外遇到两个小流氓,见白兰模样长得漂亮,就赖皮赖脸,挡住了两人的去路,还声称要和她做朋友,说不同意就不离开。这时正巧强子从这里路过,伸手相助,两人才得以脱身。
自那以后,她就和强子成了好朋友,强子经常来学校找她,还经常带她去吃好吃的。相处久了,她觉得强子这人很不错,虽然听认识他的同学说,他是个小混子,不是个好人,但她却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强子。两人好上以后,强子也在哥们面前对她以媳妇相称,俨然一对小夫妻。
那天,是暑假前的最后一天,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她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坐开往白家村的客车回家去。可是,在校门口碰到了强子。
强子说:“白兰,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现在?我还得坐车回家呢。”
“几点的车?”
“两点半。”
强子看了看表,说:“不急,还有两个小时,一会儿就回来,然后,我送你去车站,保证不耽误你回家。”
见强子态度坚决,想到时间还没到,去早了也得在车站等着,白兰就随他去了。
强子骑着自行车载着她,虽然盛夏的中午又闷又热,但是强子骑得很快,一阵阵小风从身旁拂过,十分凉爽。强子一路吹着口哨,一会儿撒开车把,高举双手,一会儿又躬着腰,奋力向前,把车轮蹬得飞快。白兰搂着强子的腰,一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的路程,车在郊外的一个水塘前停了下来。
强子说:“这里是我叔叔的鱼塘,他有事出远门了,让我帮他在这看几天。景色是不是很不错?”
白兰抬眼望去,眼前的鱼塘水面如镜,四周长着一丛丛茂盛的芦苇,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偶尔有几只小鸟掠过水面,衔起一条闪着银光的小鱼,水面上立刻泛起一片片涟漪。
强子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扔到水塘里,水面上陆续形成了三四个漂亮的连环漂。
“怎么样,厉不厉害?”强子一脸炫耀地问道。
“嗯。”
“好玩吗?”
“嗯,挺好玩的。我也试试。”
白兰也捡起一粒石子,学着强子的样子,抛向水中,却只听到咕咚一声,泛起一片水花,没有打出漂亮的水漂。接连试了好多石子,都没有成功,她索性把大把的石子抛向水中,水面上像下起了暴雨,噼呖啪啦,强子也加入进来,两人玩得很开心,吓得芦苇丛中的小鸟呼啦啦地四处飞散。
“走,到屋里看看去,里面还有好玩的。”过了一会儿,玩够了,强子提议。
白兰这才注意到水塘边有一个简易的小窝棚,四边用碗口粗的杨树干搭在一起,上面蒙着厚厚的稻草。
等她走进屋内,看到里面除了一张草垫床,什么也没有,这时她才反应过来,但强子已经随手把门反锁上了。屋子里很暗,强子看向她的眼睛反着可怕的光,像黑暗中的狼。
她知道自己上了强子的当,但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反抗,也许是因为周围一片空寂,一个人影也没有,喊也没人听见;也许是她被强子的粗鲁举动吓呆了,只能任其摆布;也许是她的内心并不反感和强子有进一步的身体接触,总之,她鬼使神差地就在那个幽暗的小窝棚里,把自己交给了强子。
可是,从窝棚里出来后,她又后悔了,她哭了,她很害怕,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坏事,她怕同学们知道了会笑话她、不理她,她怕父母知道了后会打她、骂她,她怕学校会开除她,她怕……
强子见她哭了,把她搂在怀里,说:“哭什么呀,我会对你负责的,等你毕业了,我就娶你!”有了强子的话,她的心里虽然有了些许安慰,但是担心仍然如恼人的苍蝇般,时刻困扰着她。
那段时间,她是一直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没想到,她的担忧竟然变成了事实。当医生告诉她怀孕了的时候,她吓坏了,她去问强子怎么办。
强子听了,显得很无所谓,他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大惊小怪的,等我回去和家里商量商量。”
她以为强子是回家商量娶她的事呢,没想到,自那以后,强子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她也向强子的几个哥们儿打听过他的下落,大家都说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过强子了,后来听说强子去了南方,但是不知道具体去了哪个城市。
强子从此消失了。
虽然找不到强子,但是白兰并没有死心,她相信强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回来娶她,他一定是因为害怕被警察抓住才躲起来的。她不能让强子去坐牢,她爱他,只要她守口如瓶,别人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包括自己的父母。
她也想过,把孩子打掉算了,至少她还可以继续上她的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又改变了主意。
想到她的姐姐白玉结婚五年了,还没有孩子,想要孩子都想疯了,各大医院去看了个遍,偏方也试了,药没少吃,却始终没有怀上。母亲为姐姐的事操碎了心。
没有的拼命想得到,有的却要活生生把他杀死,这个世界真的不公平。她怎么能忍心结果这个小生命呢?既然他来到这个世界,并且选择了她,她就应该把他生下来。这种与生俱来的母性,让她这个小弱女子短短的时间内变得无比坚定,她要保住这个孩子。
可是她才十八岁,还没到结婚的法定年龄,这肚子一天一天地越来越大,邻居们若是问起来,可怎么办呢?
她躺在炕上,眼睛望着窗外的月光,左思右想,她一定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