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一回这林黛玉正自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忽然有人从背后击了她一掌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林黛玉倒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发现这不是别人,而是香菱。林黛玉说:“你这个傻丫头,唬了我这么一跳。你这会是打哪里来?”香菱笑嘻嘻地说:“我是来寻我们姑娘的,找她总找不着。你们紫鹃也在找你呢,说是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给你的。走罢,回家去坐坐。”一面说着,一面拉着黛玉的手径直回了潇湘馆。果然凤姐儿送了两小瓶上用的新茶来。林黛玉和香菱坐了。况他们有甚正事谈讲,不过说些这一个绣的好,那一个刺的精,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
这香菱与黛玉,不愧是同与贾雨村有点渊源之人。从二人对话来看,俩人这关系不但不错,还性情也是极其相似相容的。而她们之间的不期而遇,竟还是因为宝钗。宝钗不但让宝黛关系受阻,还让香黛之情略带一丝忧伤。而此处特写凤姐给黛玉送茶叶,无不是在展示这凤姐与黛玉的相知之情也。
而这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又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她见宝玉来了便说:“你往哪里去了?老太太还在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给大老爷请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袭人便进房去取了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就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宝玉便把脸凑在她脖项上,闻那香油气,还忍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着说:“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了,也不来劝劝,还是这么着。”袭人抱了衣服出来,向宝玉说:“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再这么着,你这个地方可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了衣服,同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
贾家男子从上而下,从长辈到晚辈都是好色之徒。贾宝玉也不例外,只不过曹公把他写得奇葩了点,喜欢吃姑娘们的“胭脂”。但这也是贾宝玉亲近女儿家的一种方式,同时也是展现他对女性美的追求方式以及表达自己对美好事物的热爱和向往。而就鸳鸯对袭人的说辞,恰巧说明了袭人与宝玉这不同寻常的关系已变得公开化。
宝玉见过贾母,出至外面,人马俱已备齐。刚欲上马,又见贾琏请安回来正在下马,二人刚巧对面,彼此也问了两句话。突见旁边转出一个人来,“给宝叔请安。”宝玉看时,只见这人容长脸,长挑身材,年纪刚好十八九岁,生得着实斯文清秀,还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是哪一房的,叫什么名字了。贾琏笑着说:“你怎么发呆,难道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着说:“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呢。”便问他母亲好,这会干什么勾当。贾芸指了指贾琏说:“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着说:“你倒比先前越发出挑了,倒像我的儿子。”贾琏笑着说:“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作儿子了?”宝玉笑着说:“你今年十几岁了?”贾芸忙说:“十八岁。”
这看起来有点像笑话的相遇,却深藏着大大的玄机。曹公安排宝玉与贾家没落子弟贾芸的相遇,表面一看实属一种无心之举,却因宝玉一句“像我儿子”而让两人关系骤然变得匪浅也。在日后的日子里,此二人绝对有着不可解的奇特缘分。不说是趣味相投,但也是同性相吸吧。
原来这贾芸最伶俐乖巧,听宝玉这样说便笑着回答:“俗语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虽然岁数大,山高高不过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照管教导。如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也是我的造化了。”贾琏笑着说:“你听见了?认儿子可不是那么好认呢。”说着就进去了。宝玉笑着说:“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儿你到书房里来,和你说天话儿,我带你园里玩耍去。”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围随往贾赦这边来。
这贾芸为了生计也是做足了“下贱”之举。就这样的为人处事之风,日后必定也会为己做出众多不雅之事来。而这贾芸与宝玉的突然“瓜葛”之时,还有贾琏在旁的“推波助澜”参与。可见日后,这贾琏与贾芸之间也是会生出些许事端来也。
见了贾赦,才知不过是偶感了风寒,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自己又请了安。贾赦先站起来回了贾母话,次后便唤人来:“带哥儿几个去太太屋里坐着。”宝玉退出,来至后面,进入上房。邢夫人见了他来,先倒站了起来,请过贾母安,宝玉方请安。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好,又命人倒茶来。一钟茶还未吃完,又见那贾琮来问宝玉好。邢夫人便说:“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的黑眉乌嘴的,哪里像大家子念书的孩子!”
贾宝玉不愧是贾家上下公认的贾母身边的“红人”。人人都想方设法讨好宝玉,自然邢夫人也是其中一人。就这邢夫人对贾琏的弟弟贾琮的呵斥与对胞弟之子宝玉的嘘寒问暖之举,一寒一暖,刚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说明邢夫人不喜贾琏乃至贾琏之弟贾琮,更进一步隐射出了邢夫人与贾赦之婚姻的名存实亡也!
正说着,只见贾环、贾兰两小叔侄也来了,请过安后,邢夫人便叫他俩上椅子坐了。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摩挲抚弄他,心中早已不自在了,坐不多时便和贾兰使了使眼色儿要走。贾兰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辞。宝玉见他们要走,自己也就起身,要一同回去。邢夫人笑着说:“你且坐着,我还和你说话呢。”宝玉只得坐了。邢夫人向他俩说:“你们回去,各人替我问你们各人的母亲好。你们姑娘、姐姐、妹妹都在这里呢,闹的我头晕,今儿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贾环等答应着,便出来回家去了。
贾环与贾兰两叔侄如此形影不离,可见年龄也是相差不大。但表面一看是贾环不喜贾宝玉与邢夫人一个坐褥上坐着,实际上是嫉妒宝玉过于受宠,而自己远不及也!而邢夫人虽是打着借口与宝玉说话,实则是只留宝玉吃晚饭之举,无不是在叙述其对宝玉的宠爱程度之深也。侧面也反应出邢夫人不喜欢小孩,反而更喜权重也。
宝玉笑着说:“姐姐们都过来了,怎么没看见?”邢夫人忙说:“她们坐了一会,都往后头不知哪屋里去了。”宝玉又说:“大娘方才说有话说,不知是什么话?”邢夫人笑着说:“哪里有什么话,不过是叫你等着,同你姊妹们吃了饭再回去。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回去玩。”娘儿两个说说话,不知不觉又到了晚饭时节。调开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完了饭。宝玉便去辞贾赦,同姊妹们一同回家,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就各自回房安息了。
邢夫人从出场至今,才算有点她的主场之位。但就其表现以及手腕来看,着实也是奔着私欲去的。贾家上下,大公无私之人真的是少之又少,贾家的由盛转衰也只是在熬时间罢了。
此上半回主线因贾赦的突然之病,以宝玉为索引而随之展开。随着宝玉离开与黛玉葬花之地,而引来与香菱的不期而遇,道出她俩的悲悯人生。又有宝玉被袭人叫回房中换衣之由,而引发与鸳鸯的暧昧之举,道出宝玉这与女儿家间毫无避嫌“男女授受不亲”之名也。再有宝玉因去看贾赦,而偶遇贾芸之举,而牵涉出二人的不解之缘。最后这宝玉探望贾赦而道出邢夫人此人重权利,轻亲情之风也。
不得不提这被宝玉调戏之婢女鸳鸯,贾家上下都是想着各法的讨好宝玉,唯独她敢“调侃”宝玉。可见她是贾母身边的大红人,但从她的自述言语中可知,她并不想与宝玉有点“其他关系”,足见此人的心高气傲,日后生活也是会很是“坎坷”也。而这作为宝玉大娘的邢夫人做法却恰恰相反,如此变着法地讨好宝玉,足见她在荣国府,不但无权无势,还无依靠也。
曹公铺陈宝玉与贾芸的不解之缘,从不期而遇到逐渐深入,可谓是层层推进,让贾芸与宝玉以及贾琏三人因果循环生活际遇尽显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