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云

兴云比较穷,但因为老婆持家很能干,自己也能吃苦,所以两个儿子都说上了媳妇儿。


儿子们分家后,兴云没有了奋斗的动力。现在,除了按照季节耕作外,兴云天天上午都去赶场。兴云没有东西可以买,买卖东西是老婆在管。兴云每天上街只为去老年协会打牌,哪怕坐不上去,在旁边看看也是好的。当然,兴云更多的时间是上场的,兴云的牌技一般,打牌有输有赢。赢了那天在街上喝一口,输了就骑着那辆浑身上下都在响的自行车回家。


这一天,兴云又难得地赢了钱。劣质白酒烧得他的脸绯红,骑上车他就成了腾云驾雾的盖世英雄。他一路兴冲冲地往家赶,可惜这种兴奋只能埋在自己心里,还不能和老婆儿女分享。因为分享就意味着要分钱,可自己输了可没有人支援,还是每个月十块零花钱。


兴云骑车的位置有点靠近马路中间线 ,晃晃悠悠地向前,看见路口就开始转向。右边过来的一辆货车看见他晃晃悠悠已经在减速,只是不料他突然打转,赶紧踩刹车都来不及。货车前保险杠的左边撞上兴云自行车的后轮,自行车和人飞起一米多高飞行了三米多远,自行车掉了个头,兴云和自行车一起落在路边垒起的碎石堆上。


货车司机把车停稳,赶紧去查看兴云的状态。兴云被抛起来摔得还是挺惨的,趴在碎石堆上一动不动,抬起他的头看到鼻子嘴巴都在出血,脸上几处被碎石片划破,整个脸血糊糊的,两只眼睛紧闭着。司机看到这个样子,心一下子就瓦凉凉的了,仙人吔,现在可咋办呢?


这个时候赶场回家的人围了过来,他们认出了兴云的破自行车。一干人七嘴八舌,嚷着要司机送兴云去医院。正好,附近有一个卫生站,就有人骑自行车去叫了村医过来。医生检查了一下,觉得应该没有大的骨折现象,但是也说不清楚有没有内出血存在,所以也建议送医院检查。于是,货车司机租了一辆小四轮拖拉机送兴云去医院,随便请村医也跟着一起去看看,车上还坐了两个兴云同族的兄弟。


去医院各种检查之后,医生认定兴云身上有三处轻微骨折,面部和腿部有五处小伤口,身上其他部位有多处软组织受损。住医院吧,只有住院才能进一步治疗。交警也来到医院作调查,认定货车司机负主要责任。最后,货车司机预付了一万块钱在医院,另外交了一万块钱由交警大队代管作为后续处理的备用金。毕竟,司机还得跑车,交警不能随时去联系司机,医院也不能等司机来了才治疗。


兴云在医院住了差不多半个月,然后回家休养。货车司机把医院结余的资金和放在交警大队的备用金都作为赔偿给了兴云。兴云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还是耐不住没有牌打的日子,不顾老婆的劝阻又上街了。

兴云觉得,不能让一起打牌的那伙人觉得自己消失了,尽管自己确实失陪了一段时间。不过,我兴云又不是输不起的人,怎么会赢了钱就玩失踪呢。而且,老婆收到货车司机的赔偿之后,给自己涨了零花钱,一个月有15块钱了,这肯定是有面子的事情啊。


兴云也有不爽的地方。这回赔偿的钱到手之后,两个儿媳居然都来向婆婆借钱。理由呢,一个是我们要给您大孙子报兴趣班,另一个则是我们要把你小孙子送到镇上读幼儿园。而且,都是狮子大开口,大儿媳要了两千,幺儿媳妇就敢开口要三千。得,都打着为了孙子的旗号,老婆就是个孙子奴,稍微问一下就给钱了。只有对自己,老婆才这么抠,好像我这个亲老公才是外人一样。


抱怨归抱怨,始终无法改变,兴云也没有想着改变。最起码,最近儿子儿媳妇见到自己,那一声“阿伯”要喊得真诚和实在许多了。算了吧,肉烂了在锅里,钱始终是自己一家人用了的。


兴云把之前的自行车修好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无非是钢圈变形了,还掉了一些螺丝和小部件而已。一共也就花了三四十块钱,也是老婆去付的账。所以,不要看自行车有些旧有些破,只要还能够骑就好。这个既是兴云的理念,也是自家老婆的原则。兴云记得,这辆自行车还是大儿子结婚的时候,买了摩托车之后,扔给自己用的。总的用了十多年了,看样子,这自行车还用十年八年也没有问题。兴云是一个念旧的人,就好像老婆现在越来越不温柔对自己也越来越抠,自己还是念着她的好,舍不得找人来替换。


老年协会的那些牌友惊讶于兴云最近不来报到,问兴云是不是生病了。兴云说,没有生病,但确实住院了,这不,一出院就来陪大家玩。有消息灵通的就说,兴云出车祸了。哦,出车祸,难怪好久不见,兴云手痒了吧?来来来,我让你,今天中午不管输赢我们请你喝酒,给你冲冲喜。另外就有人问兴云,对方赔了多少钱。兴云说,这个钱越少越好,赔得多的话可能我就不能回来了。对方说,是是是,赔得有一方钱(一万)吗?兴云说,哪里有!接着兴云骄傲地说,不过现在自己的零花钱倒是涨到15块钱一个月了。哦,兴云,那你现在是因祸得福了,可以哦,涨工资了。


兴云今天状态不错,在牌友和一干围观熟人的恭维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打到11:40时,进入最后一圈牌,全是兴云以压倒性的优势摆牌。兴云捏了捏手里头的钞票,今天上午差不多赢了四十块钱。于是,兴云拒绝了牌友们的请客 ,解释说老婆现在不准喝酒了。确实,兴云想起上次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飞了起来,刚刚感觉彻骨的疼就闭气了,尾椎骨就冒起一股凉气,背部肌肉都开始痉挛了。

兴云觉得上次酒后骑车这件事,记忆太深刻。疼,那是真的疼,想想都是不寒而栗。老婆说骑车不喝酒,喝酒不骑车,这个话得听。今天要不是最后想起老婆的叮嘱,说不定就接受牌友的邀请去喝二两了。


但是,兴云总觉得这件事情中还有什么经验或者教训没有被自己总结出来。他骑在自行车上都在喃喃自语,仿佛丢了什么东西。推着自行车走进自家小院还在念念叨叨的,被老婆看见又被骂了一句神戳戳的。


把自行车停在走廊下,兴云好像抓住了什么,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下午干活的时候,一个人想着事情,没有开口说话。看见兴云如此沉默,老婆也破例地没有嚷嚷。


第二天上午11点左右,在本村的地盘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货车在经过一个平交道口的时候,由于刹车不及时,导致一骑自行车的老汉摔下车,自行车前轮被碾报废。地方上的群众当然帮着老汉说话,老汉的大儿子青娃也恰好赶上这个场面。经检查,老汉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有一些软组织挫伤而已。经过乡亲父老的帮忙,老汉拿到了司机赔偿款3000元。司机觉得确实自己是没有看清楚,同时也不愿意因为这些小事耽搁自己的宝贵时间,所以这件事情的解决应该是双方都比较满意。


这个老汉正是兴云,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弄点小钱花的办法,今天算是第一次尝试。虽然假摔下去肉痛,把自己的自行车塞到汽车轮子下面很心疼,可是谁叫自己要想赚钱呢。所谓有奋斗就要有牺牲,自行车是自己的老朋友了,作一点牺牲是应该的。要是贡献作到位了,还是可以考虑换一辆新车的。只是,以后自己一定要注意点,摔下去的地方不要有那么多石头。这个还要事先找好合适的位置,这个不忙,可以慢慢观察。


青娃帮着他把自行车送到附近的修车铺去,让师傅看看该怎么修。回头看见兴云还在路边人家的屋檐下坐着,又把他扶上摩托车把兴云送回家。


老婆看见兴云没有到时间就回来了,觉得很奇怪,就问:“兴云,今天是不赶场还是老年协会没开门?还有,你的自行车呢?你该不是把自行车输给人家了吧?你这个背时的……”


青娃连忙说:“妈,他哪里是没赶场嘛,他是又出事了!”


兴云老婆气得跌脚,骂道:“这个瘟丧,给他说了不要喝酒,偏不听话。总有一天,你要遭车子撞死,撞死你就不喝了。”看见儿子还在一边,又问:“这回司机赔了多少钱嘛?你爸受伤没有?”


兴云赶紧说:“这回没有受伤,司机赔了三千块钱。”看见儿子在旁边不走,对儿子说:“赶紧回去忙你的活路,一会儿大儿媳妇儿又要理麻你了。”


青娃悄悄对他母亲说:“妈,我觉得老汉是故意把自行车推到汽车轮子下面的。这个动作好危险哦,要是司机刹车没有控制好,是会出人命的。老汉又是何苦嘛,我们家又不是吃不起饭?”

兴云在旁边听见大儿子和老婆的悄悄话,勃然大怒:“你娃娃,说大话使小钱,也就卖个嘴巴甜!一年到头,你们两弟兄一个人就给我们两口子五百块钱!这点钱,能够做多少事,你自己没得点数啊?!不要说指望你们孝敬多少,你们两弟兄哪年不朝我们老两口儿借钱,借了钱你们还过没有?”


青娃嚅嗫着说:“阿伯,我们这些年的收入你都是看着的。看着有一些收入,但是种子钱农药钱人工钱,成本也高,除干打净没有几个纯利润。一年到头,亲戚朋友里里外外的人情客往也不少,娃娃读书也是这费那费的,锅巴点瓢巴点,一年下来基本上剩不了啥钱。”


兴云说:“好啊,你们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都在叫苦,我们呢?我和你妈就不要成本,就不要开销,就不要人情世故了。好不容易剩几个钱,今天你来借,明天你兄弟来借。不借吧,儿媳妇在一边叽叽咕咕不安不逸;借吧,你们是从来都不还。你们想到你们自己,我们两口子要不要活人了?没有看见你妈的头发比我还白得厉害?我一个月就十块钱零用,现在才十五块钱,我叶子烟自己种,在街上都难得喝一次酒。是,我们还活着呢,但是跟好多人都无法比。要是你们两弟兄能干,要是你们有多余的钱孝敬我们,我用得着打这些背时主意吗?”


兴云老婆刘芸说:“算了,我们又没有什么好的门路,搞点经济都是跟在别人后面,就莫要想什么发财的事情了。一家人有饭吃有衣穿,娃娃有书读,就对了。想一下那些缺乏劳动力的人家,我们算好的了。一样是磨骨头养肠子,我们还是把饭吃饱了的嘛。不过,兴云,你那个动作好危险哦。你要是哪天没有把握好,把自己除脱了,你怕是每个月十五块钱都领不到喽。”


兴云说:“好嘛,我听你们的。这样,我也是好久没有到我妹妹家去看看了,我想去她那里耍几天,顺便散一下心。老婆,你拿五十块钱给我就行了。你看看我是明天就去,还是过几天再去。我听你的安排。”


刘芸说:“你一年四季也难得出门,既然去了,就多耍几天。既然是走亲戚,还是穿伸抖一点(体面),不要给娃娃些臊皮。这两天地里头还有点活路,我们这两天抓紧点干,完了我还是上街给你买一件衣裳。很久没有到你妹妹家里去了,还是要带点礼物去。把我们自己屋头的腊肉提一块去,青娃那里拿两斤自己做的茶叶去,其余的东西就不买了,人家不稀奇。青娃,明后天你就把你们的春茶匀两斤出来,顺便用塑料袋装起来封好。”


青娃说:“阿伯要去看二孃,我们拿点东西是应该的。我们自己去,还不是要拿礼物的。另外,我再给阿伯拿50块钱,这个我不说,您们也不要和大儿媳妇儿说,说了又要扯筋。茶叶的事情,我弄好了叫您儿媳妇给送过来。”

过了两天,兴云起了个大早,穿了一身新衣服,提上一个编织口袋就出门了。口袋里面装着给妹妹家的腊肉和茶叶,还有兴云在镇上买的本地特产耙耙柑。


兴云妹妹的家在大邑唐场,是成都平原比较富庶的地方,交通挺方便,就是要坐一两个小时的车。兴云有四五年没有去妹妹家了,妹妹倒是每年都回一次娘家。


到妹妹家才上午十点左右,气温还不高。妹夫是一个小包工头,出去管工地了。妹妹一个人在家洗衣服,听见有人敲院子的大门,赶紧来开门。看见哥哥来了,高兴地接过兴云手上的编织袋,嗔怪他不该带这么多东西来。放下袋子,妹妹兴蓉连忙给哥哥倒水。


“阿哥,你难得出一次门,这次来了就多耍几天。我喊你妹夫抽时间陪你到处逛一下,明天我们两兄妹到安仁地主庄园去玩,现在安仁镇又修了很多房子,还修了很多博物馆,好耍得很。街上的小吃和零食也很多。”


“妹妹 ”,兴云说:“我这次就是安了心要多玩几天的。你们有空呢,就陪我耍,有事情就做自己的事情。我和你们感兴趣的事情不一样。再说,你们就是本地人,很多东西你们看得多了就没有感觉了,我们没有见过的就觉得稀奇。妹夫就算了,你们也是两个娃娃,又都在读书,他一个人挣钱也不容易,就让他忙吧。你是我亲妹妹,难道我还因为他陪不陪我来怄气呀?让我自己在附近转一下,我还觉得自在一些。”


妹妹确实每天都有事情,兴云只是第二天让妹妹陪着在唐场街上逛了一圈又在坐了两个小时,下午就在兴蓉家里和他聊天。两兄妹岁数相差好几岁,小时候都是兴云照顾兴蓉,聊起小时候的事情兴蓉还流了眼泪。


兴云出门爱提一个古董人造革皮包,里面放着他的旱烟袋和茶盅。今天兴云去了妹妹家附近的客运招呼站,坐公交去了十几公里外的羊安镇。羊安是一个大镇,工业比较发达,外来人口比较多,城镇配套设施齐全,还修起了专门的市民公园,绿化相当不错,附近还有很多私家园林和苗圃。


兴云找到一个人流较多,车流较少的路口,周围一看,确定了一块风水宝地作为他今天的营业摊位。只见他先掏出一张黄色塑料布铺在地上,然后取出一块红色纸板鼓捣一番居然弄出了一个纸箱。纸箱正面写了一个“奖”字,上面有一个比拳头略大的孔。最后,兴云又从提包里面掏出许多身上写着数字的乒乓球放入纸箱里。


准备就绪,兴云掏出泡着罗汉果的茶盅喝了两口水,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情绪,就开工了。兴云学着镇上摆地摊甩货那些人的套路:“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现场摸奖现场兑,每次两元不算贵!舍得宝来宝调宝,舍得珍珠换玛瑙!江湖英雄全靠闯,人生富贵不在忙。马上就兑现,快得像闪电!各位哥们弟兄,大姐大嫂,莫说哪天运气好,你不下手就莫得搞!快来看啊,现场摸奖!现场摸奖,真金白银!”

兴云一边吆喝,一边观察着来往的人。这个时候不过上午九点左右,附近小区的主妇去市场买菜的正慢条斯理地出门,早上去公园晨练的穿着练功服背着宝剑也开始溜溜达达地往回走,上街喝茶的大爷挺着肚子戴着老花镜……除了上班的赶时间,其余的都是悠闲。


兴云适当提高一点音量,对着这些不慌不忙路过的人:“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现场摸奖现场兑,伸手就摸谁不会?两元一次机会,最高能中一百元,摸到了马上就兑。不耽误喝茶不耽误开会,不得耽误你回家补瞌睡。”


果然,感兴趣的人还是有的,一位和兴云差不多岁数的大爷靠过来问:“这位老哥,你不要整我们的冤枉哈。该不会你这个箱子里头就没有一百块钱的奖哦?”


兴云心想:“不怕你问,就怕你不来。”兴云说:“这个是不可能的哈,那种事情我们做不出来的。”然后,他把箱子里头的乒乓球都倒了出来,一个一个给那位大爷看:“你看,一共16个球,8个球是写的0元,两个球是2元,三个球是5元,另外有两个10元的球,最后一个100元,你看这个就是100元的。这下相信了吧?”


大爷看的时候,摊子边又围过来几个人。大爷交了2元钱准备开始摸奖,兴云挡住他:“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先说好,摸奖呢,一个一个的来,摸完兑奖,我绝不会耍赖。但是,每一次只能摸一个球出来,兑完奖要马上放回去。否则的话,你的钱还是拿回去。同意的话,我们就开始摸。”


大爷爽快地说:“这个没有问题,本来就是搞耍,赌一把运气。”大爷搓了搓手,把手伸进纸箱,迅速摸了一个球出来。一瞧,还不错,是个2元。“哈哈,这把没有亏,再来一把。”再次摸出一个球来,不过这次感觉不灵,是个0元。“唉哟,亏了,再来一次,赚钱不赚钱都走人!”最后从裤兜里抠出来两个硬币,往手上哈了一口仙气,才开始伸手去摸。好像大爷的仙气起了作用,最后这一次,他摸到了一个5元。“我说嘛,就不能叫我亏钱了,走了走了,喝茶去喽。”


第一位大爷开了头,接着其他的路人也纷纷上前摸奖。有的人花两块钱没有中奖,转身就走了;有些人跟前面那位大爷一样,没有摸到继续摸的;有两把不中摸第三把的,也也摸到2元想摸5元10元的。不过,对那个100元的球,很多人还是觉得概率比较大,但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耗。


一时间,兴云的生意就兴旺起来。很多的人都不纠缠,最多摸两三把就走,毕竟只是路过,都还有各自的事情。也有年轻人过来摸奖的,但是摸上五六把连10元都没有摸出来,也就不感兴趣了,丢下一句“你这个莫得搞头,运气不来”,直接走人了。


兴云营业两个半小时左右,11点左右太阳比较大了,自己身上开始出细汗了才开始收摊子。自己把扎好的零钱大概数了一下,差不多有350块钱的样子。当然,今天是因为没有开出100元的奖,才有这么多。估计,运气最差,一个上午开出来两次100元,也能够剩下100多块钱。心里甜滋滋的,想着这个生意不会以身犯险,而且收入也不错。虽然不能长期做,但是偶尔挣个外快还是不错的。

兴云收摊之后,就没有了要在附近闲逛的兴趣。上午做两三个小时的生意,确实有点累了,还是早点回妹妹家比较好。吃过午饭,然后睡一觉,下午就有精神了。兴云想,幸好给自己找了一个事情做,否则一天到晚都闲着还真的不习惯。


下午,兴云去附近的一个茶馆喝茶。他去这里喝茶,是因为这个茶馆是一个纯粹的茶馆,没有人打牌,没有那么嘈杂。在这里,可以打瞌睡,可以喝茶,可以晒太阳,可以默默地想心事,可以看窗外的微风拂着绿浪,可以听旁边桌子的人说说乡间趣事,可以听到隔壁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兴云觉得,这个才是享受。自己以前在老年协会打牌,就是冲着赢钱去的。可是,自己打牌的技术最近二十年就没有提高过,怎么能够赢到钱嘛,不过就是陪着那些牌友越变越老罢了。与其说那些是牌友,不如说他们是另一种形式的亲人,正是他们每一天都在那里等着自己,足够忠诚。


第二天上午,兴云去了董场摆摊。董场的生意明显不如羊安,当然地方也小一点。兴云赔了两个100元的大奖出去,最后纯利润不足100元。不过,兴云不以为意 ,生意么,只要不亏本就行。接下来的几天,兴云差不多把妹妹家所在的县跑了一小半,生意还可以,最多那天挣了500多块钱。最发光的那天,兴云反而有点怕了,两个小时都没有满就着急忙慌地收摊走人了。


回来总结,兴云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跑江湖。第一,胆子不够大,明明看见是挣大钱的事情,就是不敢往前闯;第二脸皮不够厚,总有脸面观念,要不然这些生意在地方上也可以干啊;第三,心不够狠,看见人家输得厉害了,就盼望别人自动停手,而不是巴不得你输得越多越好。有了这三点,自己就发不了财,活该一辈子受穷。兴云嘟嘟囔囔给自己打总结的时候,拈起一颗油酥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接着端起牛眼大的白瓷酒杯“滋溜”地抿一口酒,摇摇头,这才是生活啊。弄点零花钱,打点小埋伏,很有必要啊。


兴云到妹妹家玩到很开心,也没有过多地麻烦他们一家,自己还觉得很自在。开开心心地过了一个星期,自己的口袋还不声不响地多了一千多块钱。这些钱加上自己原来省下来的钱,足可以自己滋润大半年了。至于以后,慢慢打主意吧。反正,这回弄的这笔钱,妹妹都不知道,老婆孩子就更不知道了。回去之后只要低调一点,平时用钱不要大手大脚,老婆是看不出来的。自己最多在街上切点卤菜,数几颗花生米,就是被老婆看见也不会说什么,毕竟一个月不是还有15零花钱吗?有了这笔钱,本来一个月只消费一次的,就可以变成消费三次甚至四次,这个多潇洒啊。


兴云回程的时候,妹妹要给他钱,他坚决不要。最后,妹妹生气得要哭了,兴云便收下100元,心想这100块钱回去还是交给老婆保管比较妥当,以后缺钱的时候就可以找老婆要出来用了。

尽管兴云在外面玩得很开心,而且赚钱的活也很顺溜,可是离开家一个星期了,还是很想念自己的老婆。儿女分家过,各自打拼,没有多少时间来顾及老人的想法,老婆就成了最贴心和最亲近的人。


尽管归心似箭,兴云还是吃过早饭之后在妹妹依依不舍的叮嘱中离开,只是在路途中想到又可以见到老婆,心里头不由得一阵火热。


回到家里,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老婆,兴云稍稍有点失望。问过旁边的邻居,才知道刘芸早上就去山上采茶去了。看看时间,也不过才上午十点多钟,兴云放下行李拿了一个茶兜就上山去了。


刚刚走到山坡下面,兴云就看见老婆一个人在山坡上采茶。偌大的茶园,几十亩的面积,好像一本摊开的书,一行行的茶垄就如同绿色的诗,那采茶的人穿着红色衣服戴着黄色的草帽就像一个特别的点缀,不仔细看恍若不在,认真看又十分地有韵味。兴云也没有大呼小叫,而是悄悄地走进茶园,隔着一二十米远喊道:“刘芸,我回来了!”


刘芸看到兴云回来了,心里很高兴,不过嘴上却说着:“回来了就回来了嘛,大呼小叫做什么?出去耍几天,又不是去当官,还要我背个背篼来接你吗?”


兴云说:“你这个人咋这样呢,我看见家里没有人,肯定要来找你嘛!万一,你走掉了,我还得要去寻你呢。”


刘芸回兴云:“少耍嘴皮子,既然来了,就赶紧下地干活。我今天上午都摘了三斤多茶了,你帮着摘,今天上午我们两个人争取摘到五斤,然后再回家做饭吃。”


兴云以前只会做繁重的工作,比如锄犁翻地之类的工作,近年些那些工作都给机器做了,只好跟着老婆开始干手面活。你别说,经过这些年的锻炼,兴云手面活的功夫还是大有长进呢。就说这采茶这个活吧,看起来确实是轻巧,画面也很唯美,可是认真干一般人还真的干不了。首先,茶垄高度一般在腰腹之间,摘茶必须要弯腰;其次,采茶这个活是用时间垒出来的成绩,做上十个小时以上是很正常的事情;再次,要想多采茶,肯定要顶着太阳采,小雨也得要坚持,所以受热受湿是正常的,特别是雨过天晴茶行里面跟蒸笼一样。


兴云尽管手速不如他老婆,好在腰好,从来不喊疼,所以在那一拨老汉当中还是拔尖人物,春茶每天可以采四五斤,夏茶可以采到七八斤。因为这个,老婆经常夸奖他,所以兴云才能够被批准每天上午可以去喝茶,下午帮着采茶,下午六点左右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去茶叶市场卖新摘的茶叶。


这一天下午,兴云两口子继续在山坡上采茶。兴云不时地提起话头想和老婆聊一会,不过刚刚说了几句,就被老婆以耽误干活的功夫打断了。兴云看出今天下午老婆不想说话,也就不再勉强,两口子悄悄咪咪地采茶。

兴云卖了茶叶回家,老婆都还没有回来,兴云也没有再上山去了,直接弄菜做饭。饭菜都做好了,兴云在院子门口望了三次才看见老婆在朦胧的夜色中回来。老婆回来放下背篼和茶篼,一屁股坐在走廊的竹椅上就不想起来。兴云赶紧打来热水,扯过毛巾浸湿了拧干了,去给老婆擦脸擦手。突然,兴云感觉老婆的脸似乎有点烫,心想是不是感觉有误,连忙用自己的手背试了一下,发现老婆果真是发烧了。

兴云连忙从五斗柜里找来体温计给老婆夹在腋下,然后去柜子的抽屉里面找感冒药。他记得以前生病的时候,医生给开了两盒感冒清,因为吃了两天药就身体好了就没有接着吃,应该还剩得有。


兴云找了一番,没有看到,出来问刘芸:“喂,我上回开的感冒药呢?”


刘芸的声音有点沙哑了:“用了,上个月幺儿媳妇人不舒服,我给她吃了。”


兴云“哦”了一声,赶紧看体温计,果然,水银柱停在38.5的刻度上。兴云问老婆:“你感觉咋样?”


刘芸回答:“感觉头晕,浑身没劲。下午就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昨天下午收工前淋了雨,凉了汗。”


兴云着急:“淋了雨,你也不晓得去拿点药吃。自己年龄一天天地大了,要自己将息自己。我在家里还好说,你看看,我才几天不在家你就把自己弄病了。你要让我能够放心地出去耍嘛!好了,我去把自行车推过来,我先送你去村卫生站看病,回来再吃饭。”


兴云不顾老婆的拖沓和反对,让老婆坐在自行车上,推着老婆去看病。一边走一边想,家里就两个人的土地,但是加上自留地也有三四亩。这些土地呢,挣钱不多,功夫却花得不少。现在土地上多数种了茶叶,另外种了一些口粮,两口子努力做呢茶叶上毛收入能有一万多。前两年可以交社保的时候遇上两个儿子相继要结婚,结果就没有缴费,所以现在也少一笔收入。看起来一万多块钱不少,可是用钱的地方也多,光是每年的红白喜事随礼都得花到四五千块钱,还不说地方上老人做生娃娃满月去祝贺不能打空手。平时,称盐打油割肉吃,一年下来真的没有几个结余。


对了,还有生病,随随便便一个感冒也得几十元。去年,兴云自己牙疼,往县城里跑了五六趟才拔了牙。医生说单独一颗牙还不好办,不过也说了一个好消息,就是现在有种植牙这个技术了,而且价格比几年前也便宜了不少。兴云心想,要想吃得好嚼得香,还是要去弄种植牙。没有办法,这些钱还得有计划地给人送去呀。


兴云带老婆去卫生站看病,弄了一大把药回来。一回家就看着老婆服了一次,然后重新加热饭菜。刘芸吃得比较少,哪怕兴云殷勤地劝也没有什么胃口。兴云倒是吃了很多,因为今天他确实饿坏了。自己吃完,兴云把老婆扶去房间躺下才去收拾碗筷。


兴云收拾好了,坐到堂屋看电视。他把声音调到自己刚好可以听见,因为怕吵到老婆,也方便他能够听见房间里老婆的动静。


兴云从粮仓的谷堆里扯出来一个塑料布包裹的物件,放在簸箕里面,慢慢把塑料布打开。完全展开之后,里面是一把上好的叶子烟,颀长的叶身,黄褐的颜色,叶子干而不脆,摸上去有油滋滋的感觉。这是兴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好货,卖主都是托了关系才弄到的。兴云也说了好多好话才从别人那里分到这么一把。


兴云解开捆扎的绳子,抽出一匹叶子烟,又赶紧把烟叶捆好,包好,放回粮仓。兴云坐在那里,拿起那匹烟叶又仔细地欣赏了一遍,才拿起剪刀把烟叶剪成十公分左右的短截。然后,用中间的烟叶卷上两头的烟叶,用手搓紧,再用孙子的废作业纸卷上。最后,兴云把烟卷栽在烟斗里,点上火。


油脂含量高的烟叶很容易就点燃了,兴云就着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草的味道刺激着鼻腔,兴云感觉自己已经飘起来,一身的疲惫好像随着青色的烟一起飘走了。

这一枝旱烟抽完,兴云差一点就睡着了。看看电视屏幕上两个男女演员正使劲地接吻,兴云瘪瘪嘴:“什么玩意儿,专门哄那些屁都不懂还以为样样都懂完了的年轻人。叫他们在地里干半年庄稼看看?”


不在意电视演了什么,兴云在意的是电视机如果长时间不工作的话会坏掉,所以平时就听个动静,倒是老婆喜欢那些哭哭啼啼的调调,有时候还陪着流眼泪。兴云进去看看刘芸,只见刘芸脸色好看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很多,早已经睡着了。


兴云心下稍安。说实在话,老婆近年来在这两个人的家里的地位,实实在在是凭借自己的劳动挣来的。兴云多数时间是只抓大事不务小事,很多细致繁琐的工作都是刘芸在默默地干着。很多时候兴云在喝茶在吹牛在抽烟甚至在睡午觉,老婆都在做事情。下雨天,实在找不到事情做,刘芸都会把兴云的旧毛衣翻出来重新织一遍,说是这样子更紧扎暖和。


第二天上午,兴云六点钟就起来做饭,老婆要起来他不让,说做好了喊她。刘芸没有坚持,一会儿又睡着了。兴云把饭做好,又把猪喂了,才去叫刘芸起来吃饭。兴云慢慢悠悠地和老婆吃过饭,又伺候她吃了药,两个人才一起上山采茶。


两个人刚刚摘了一个多小时,兴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兴云接起来:“喂,哪位找我?哦,社区陈主任!你好你好,哦,真的吗?太好了,谢谢谢谢!”


兴云挂了电话,仰起头哈哈大笑。刘芸看兴云笑个不停,骂他:“神经病,使劲笑吧,谨防嘴巴岔到后脑勺去!”


兴云笑了差不多二十秒才停下来,说:“老婆,我没有疯,我是高兴!”“高兴,高兴个铲铲!你是高兴稀饭可以随便喝了,还是高兴要娶小老婆了?莫名其妙!”


兴云说:“不骗你,刚才陈主任给我打电话,说是照顾我们这种没有买到社保没有养老金可以拿的,安排我去打扫村道,一个月工资一千五,让我今天下午去报到学习,明天就正式上班。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刘芸听了也还激动,眼睛里泛出了泪花:“感谢领导啊,这下我们两口子有奔头了。一个月一千五,一年就是一万八。好啊,好啊。嗯,兴云,你以后少去老年协会打点牌,认真把工作做好。我听说,扫村道也要不了半天 ,你同样可以做庄稼,两不误也没有问题。以你的身体,只有我们注意保护,你还可以干他十年八年的。我们把这些钱存起来,以后,我们养老钱就活泛了,娃娃们也好过一些。”


兴云抬起头,看看晴朗的天空,擦了擦因为兴奋沁出来的汗珠:“老婆,你说得对!天天打牌也无聊,还是挣钱最实在!咱们自己有钱了就不用向儿子们伸手,也不用听儿媳妇的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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