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的柴可夫斯基与梅克夫人的通信集《我的音乐生活》,深受震动。这种震动既来自于柴可夫斯基重重磨难的人生、其真诚而孤僻性格与世俗生活的矛盾、冲突,也来自于其为创作音乐而呕心沥血的赤诚。
1866年起,柴可夫斯基任教于莫斯科音乐学院,但校方竟然要求他每周上课时间竟然长达26个小时。这无疑使柴可夫斯基的音乐灵感缺乏充足的时间土壤,致使其内心因受到压抑而引发了神经病。1877年,柴可夫斯基37岁时,一个女学生疯狂地爱上了他,并且威胁他说,如果他不肯娶她,她就自杀。善良的柴可夫斯基竟然屈服于这种虚假的威胁,娶了一个他完全不爱的女人.这个他不爱的女人天天纠缠着他,终于使他内心崩溃。试图自杀而没成功后,为了逃避其妻子,不得不远走他乡,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柴可夫斯基生性孤僻,一生保持着真诚而单纯的性格品质。他讨厌社交,因为人们为了维持好互相的关系,总免不了虚伪、造作、圆滑,即使是善意的交往也往往如此。更何况他生活于其中的艺术家阶层里面,总有些人虚荣而专制、无休止地需要他的奉承与赞美。真诚单纯的柴可夫斯基自然无法容忍。在他的灵魂世界里,哪怕是一丝的虚伪与造作,也会像鞋子里面进了沙子那样使他难受、厌烦。这种精神的洁癖无疑使他与同事及他人关系紧张,所以他常常深感压抑,需要到大自然中去散步以放松身心。他宁愿独自一人,可以让身心自由舒展,尽情地释放喜与悲、爱与恨而无需为了迎合他人而扭曲、涂抹、变形自己的真实感受与想法。
这让我想起了凡高。他同样是赤诚性格的艺术家,同样不为世人所理解,甚至在他根本没有疯癫时都被人们押往了精神病院。他们都像清澈的水一样映照出其内心世界的水与火的交织碰撞、映照出他们所理解的生活及所追求的理想。但可惜的是,生活是混浊的,大多数人是混浊的。人类具有的强烈的嫉妒,打击异端、推行个人意志的灵魂毒素都试图削平、摧残个性突出、灵魂赤诚纯洁的艺术家。人类,其实很难真正做到在不理解他人的情况下,尊重他人的追求与灵魂世界。许多艺术家的人生悲剧,由此而起。在我们这些俗人看来,总觉艺术家的性格、行为、追求很怪异,总觉得他们应该有所改变以适应生活、融入生活。其实我们这是以平庸打击天才、混浊打击清澈。
当然,并不是所有艺术家的性格都像柴可夫斯基和凡高那样。有很多艺术家也能处理好艺术与生活的关系而与世人友好地相处并得到人们的理解与爱戴。我只是觉得,如果出现了具有像柴可夫斯基与凡高的性格气质与理想追求的艺术家,我们得尊重他们,而非嘲笑、打出、排挤甚至迫害他们。
柴可夫斯基赤诚的性格,不单表现在生活中,也表现在其对待艺术的态度中。他十分客观地评判自己的音乐作品,赞美欣赏好的作品,对质量不高的作品则严厉的批评,甚至为自己曾创作出那样拙劣的作品而感到羞耻、讨厌。他的艺术资助人梅克夫人有一两次为了顾及他的自尊心,而稍为圆滑地评价他的作品,他立即回信强调他讨厌虚伪,认为梅克夫人既然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就应该同样真诚地表达对作品的看法,而无须给自己的真实感受与想法涂油。
柴可夫斯基在创作音乐作品时十分严肃、刻苦。对他而言,创作如同吃饭睡觉一样,是必不可少的生活事务。他是一个音乐天才,用音符与旋律的容器接收着从天上倾盆降下的音乐灵感,为此疲于奔命。俄罗斯这块广阔但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土地及挟带着寒风的文化传统似乎溶于了他的灵魂当中,并生发成如冬日夜晚敲窗冷雨般的哀伤、如孤雁独自穿越重重灰霾天气时的悲怆。在没有音乐灵感时,他也没有让自己休息过多,而是严格要求自己,以极大的耐性及极强的自控力推动自己去修改作品、创造小歌曲、改编作品、抄写乐谱。
在给梅克夫人的信中,他批评了那些只是等待灵感来临时才创作,而平时则懒惰的音乐家,认为这些音乐家因为懒惰而浪费了上帝给予他们的音乐才华。灵感的多少与勤奋地学习与工作之间的关系,是个永恒的问题。勤奋地学习与工作真的会因为将思想感受、表现技艺推到临界点而触发灵魂,就像河水积得足够多时而决堤奔流?还是说,勤奋地学习与工作反而因为侵占了灵魂、纠缠着灵魂,而使灵魂丧失了让灵感萌芽的阳光与土壤?
柴可夫斯基的一生,虽然很不幸。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有梅克夫人这个朋友与艺术资助人。他和她的灵魂几乎可以说是以同一频率在振动,涌动着同样浩瀚不安、同样色泽的情绪之潮。这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人灵魂的构成非常相似,性格气质非常相似。从通信集中可以看出,梅克夫人也是那种喜欢自由独处,感情深沉热烈而又具有极强的控制力的人。此外,梅克夫人的艺术修养也非同一般,可以与柴可夫斯基这样的音乐天才对话。他们的友谊持续了14个年头,但在这14年里,他们只是在坐在马车里相对而过时见过两次面。
可以说,他们的友谊是在书信里生长发展,每一个文字都携带着一定的思想感情分量,最终汇成他们的浩瀚友谊海洋。他们之间的友谊仅仅是友谊吗,还是携带着爱情的成分?如果我没有看过一些猜测柴可夫斯基是同性恋的资料,我绝对认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爱情。可惜我看了。虽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柴可夫斯基是同性恋,但可能性毕竟有。很有可能,这仅仅是人们因一种厘清迷团、破解历史混沌、为事件寻因找由的冲动而强硬地、专制地套在柴可夫斯基身上的冤枉、罪名。
或许,柴可夫斯基与梅克夫人之间的感情不是爱情。(虽然他们在书信中表现出来的热切的对彼此的爱与关心让我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爱情)但他们之间的灵魂的相印无比、共同起伏这一事实,让我明白到只有两人灵魂的构成非常相似,性格气质非常相似,智商情商相差不远,兴趣相近,友谊或爱情才会真正地纯粹而热烈,诚挚而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