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雾,一定是好天气

雾淡了。

荆无命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正茫然望着一滴露水自他的笠帽边缘滴落。

我真的在关心天气?

他似乎没有看到上官金虹走出树林。

上官金虹也没有瞧一眼,不快不慢地从他面前走过,淡淡道:”今天有雾,一定是好天气。“

荆无命似喃喃自语:“今天有雾,一定是好天气。”

再去找林仙儿之前,荆无命先调教了一个人——她的爱慕者。

这少年视死如归的豪气的喊了“大丈夫死有何惧?你只管下手吧!”后,又在思考,若是还能好好地活着,有谁会真的想死?

荆无命道:“我知道你本想为她而死,要她觉得你是个英雄,但你若真的死了,她还会喜欢你么?”

“她若死了,你还会不会喜欢她?”

这少年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呆子。

“在女人眼中,一百个死了的英雄,比不上一个活着的懦夫,这正如在你眼中,一百个死了的美人,也比不上一个活着的女人……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

这少年擦了擦汗,勉强笑道:“我明白了。”

“现在你还想死么?”

蓝衣少年红着脸道:“活着也没有什么不好。”

“很好,你总算想通了。”他冷冷接着道:“我素来不喜多话,今日却说了很多,为的就是要你想通这道理……等你想通这道理,我才好杀了你。”

少年骇然道:“你要杀我?”然后狂吼一声,一剑刺出。

他的吼也很短促,因为他的手刚抬起,荆无命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嘴,那冰冷的剑锋就贴在他舌头上。

是咸的。

他毕竟尝到了死的滋味。

剑已入鞘。

林仙儿一直在瞧着他,仔细观察着他每一个动作,她目中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就仿佛初恋的少女在瞧着自己的情人。

荆无命始终没有向她这边瞧过一眼。

林仙儿已摆出了最动人的姿势,在迎接着他。

他已走了过来,却还是没有向她瞧上一眼。

林仙儿的腰肢扭动着,那两个年轻的轿夫眼睛早已发直了,根本未瞧见那比闪电还快的剑光。

他们的惨呼刚出,荆无命的剑已入鞘。

他的人已到了林仙儿面前。

但他那双死灰的眼睛,还是空空洞洞地凝注着远方。

远方是一片黑暗。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难道怕看了我一眼后,就不忍杀我了么?”

荆无命嘴角的肌肉直抽搐,过了很久,才厉声道:“你已知道我要来杀你?”

“我知道……一个人无论多冷酷,多无情,但要杀他自己所爱的人时,神色看来总会有些不同的。”

她凄然一笑,接着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既然也快死了,你总该回答我吧?”

荆无命又沉默了很久,才冷冷道:“你问吧,对将死的人,我从不说谎。”

林仙儿凝注着他的脸,一字字:“我只问你,是谁要你来杀死我的?为了什么?”

荆无命的手紧握,厉声道:“没有别人,也没有理由。”

“一定有别人……要杀我的人,一定不是你自己。”她笑了笑,笑得更凄凉,然后才幽幽地接着道:“我知道你爱我,绝不忍杀我。”

荆无命的手握得更紧,几乎已可听到他的骨节在响。

但他面上还是毫无表情,反而冷笑。

林仙儿道:“我有把握,你若不爱我,就不会杀死这些人了。”

荆无命居然没打断她的话,反而在等着她说下去。

“你杀他们,只因你在嫉妒。”

“嫉妒?”

“只要碰过我的人,甚至看过我的人,你就想要他们的命,这就是嫉妒,就是吃醋,你若不爱我,怎会吃醋?”

“我只知道我要杀你,我要杀的人,就再也休想活下去!”

“你若真要杀我?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你不敢?”

荆无命的手紧紧握着剑柄,甚至在这种黯淡的灯光下,也可看出他脸上正在一粒粒地冒着汗。

冷汗。

林仙儿盯着他的脸,缓缓道:“你若连看都不敢看我,就算杀了我,也一定会后悔的。”同时试探着,慢慢地伸出了手。

荆无命没有动。

林仙儿的手终于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她的人也偎入了他的怀里,她的手也从他手臂滑上他的胸膛柔声道:“你自己若拿不定主意,就带我去见他吧。”

她的手指动得很灵巧,而且总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停住。

荆无命的呼吸和肌肉都已紧张,嗫声道:“你……你要见谁?”

“去见那要你来杀我的人,我一定可以让他改变主意……”

她咬着他的耳朵轻轻地接着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荆无命还是没有看她,却缓缓转过头,望着那黝黑的树林。

林仙儿眼珠子一转,“他就在那树林里?”

荆无命没有回答,已用不着回答。

林仙儿柔声道:“好,我去见他,他若一定不肯放过我,你再杀我还来得及。”

荆无命等她转过身,目光才终于投注在她的背影上,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感情。

是什么感情呢?是欢愉?是悲伤?是悔恨?

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黝黑的树林里,看不到一点光。

林仙儿虽然走得并不快,还是几乎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冰山。

其实他的身材也不算十分高大,但看起来却令人觉得高不可攀。

林仙儿本来当然可以避开的,但她并没有这么样做,整个人已倒入了这人的怀里。

这人居然没有伸手去扶她。

林仙儿喘息着,自己站稳了,喘息着道:“这里真黑,真对不起。”

她站得和这人距离还不到一尺,她相信这人一定可以嗅得到她的呼吸,她相信她的呼吸一定可令男人心动。

这人却只是缓缓道:“你能令荆无命不杀你,用的就是这种法子?”

“要他杀我的人就是你?你就是上官帮主?”

这人道:“不错,我可以告诉你,你这种法子,对我是没有用的。”

他的声音既不冷酷,也不阴森,只是平平淡淡的,绝不带丝毫感情,无论说什么话,都好像是在念书。

林仙儿道:“那么,我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你呢?”

上官金虹道:“你有什么法子,不妨都用出来试试。”

“我也知道你绝不会很容易就被女人打动的,但你为什么要他杀我?”林仙儿道:“他若杀了我,你的损失就大了。”

“哦?”

林仙儿道:“我自然比荆无命有用得多。”

“他会杀人,我也会杀人,他杀人还要用剑,还要流血,这已经落了下乘,我杀人非但看不见血,也用不着刀。”

“他杀人至少比你快。”

“快固然不错,但慢也有慢的好处,你说是么?”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道:“你除了会杀人外,还有什么好处?”

林仙儿道:“我很有钱,我的钱已多得连数都数不清,多得可以要人发疯。”

上官金虹道:“这好处的确不小。”

他声音里似已有了笑意,因为他很了解钱的用处。

林仙儿道:“我当然也很聪明,可以帮你做很多事。”

上官金虹道:“不错,你一定很聪明,笨人是绝不会有钱的。”

林仙儿道:“除此之外,我当然还有别的好处……”

她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媚,笑道:“只要你是男人,很快就会知道我说的不假。”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半晌,才一字字道:“我是男人。”


树林里,已开始有雾。

荆无命全身已被雾水湿透。

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是已完全麻木。

雾很浓,什么都瞧不见。

是什么声音?是呻吟?还是喘息。

“天已快亮了,我要回去了,”她说道。

黑暗。

黑暗中有人在呻吟,喘息……

然后一切声息都沉寂。

与题目无关

过了很久很久,有女人的声音轻轻道:“有时我总忍不住想要问你一句话。”

这女人声音甜笑而娇弱,男人若想抵抗这种声音的诱惑力,只有变成聋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问?”

女人道:“你究竟真的是个人?还是铁打的?”

男人道:“你感觉不出?”

女人的声音更甜腻,道:“你若真是个人,为什么永远不会累?”

“你受不了?”

女人吃吃的笑着,道:“你以为我会求饶?你为何不再试试?”

男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走吧。”

女人道:“你不想我多留一会儿。”

男人道:“不想。”

女人幽幽的道:“别的男人跟我在一起,总舍不得离开我,多陪我一刻也是好的,只有你,每次只要一做完事,你就赶我走。”

男人道:“因为我既不是别的男人,也不是你的朋友,我们只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而已,既然我们心里都很明自,又何必还虚情假意,肉麻当有趣。”

屋子里很暗,屋子外面却有光。

淡淡的星光。

星光下木立着一个人,守候在屋子外,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远方,整个人看来就像是用一块灰石刻出来的。

但现在,这双死灰色的眼睛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之色。

他简直无法再站在这里。

他无法忍受屋子里发出的那些声音。

但他必须忍受。

他这一生,只忠于一个人——上官金虹。

他的生命,甚至连灵魂都是属于上官金虹的。

门开了。

一条窈窕的人影悄悄来到他身后。

星光映上她的脸,清新、美丽、纯真,无论谁看到她,都绝对想不到她方才做过了什么事。

仙子的外貌,魔鬼的灵魂——除了林仙儿还有谁?

荆无命没有回头。

林仙儿绕到他面前,脉脉地凝注着他。

她的眼波温柔如星光。

荆无命仍然凝注着远方,似乎眼前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

林仙儿的纤手,搭上了他的肩,慢慢的滑上去,轻抚着他的耳背——她知道男人身上所有敏感的部位。

荆无命没有动,似已麻木……

林仙儿笑了,柔声道:“谢谢你,在外面为我们守护,只要知道你在外面,我就会有种安全感,无论做什么事都愉快得很。”

她忽又附在他耳边,悄悄道;“我还要告诉你个秘密,他年纪虽然大,却还是很强壮,这也许是因为他的经验比别人丰富。”

她银铃般娇笑着,走了。

荆无命还是没有动,但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已在颤抖。

雾淡了。

荆无命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正茫然望着一滴露水自他的笠帽边缘滴落。

他似乎没有看到上官金虹一个人走出了树林,也似乎忘记了树林里还有她。

上官金虹也没有瞧一眼,不快不慢地从他面前走过,淡淡道:“今天有雾,一定是好天气。”

荆无命默然半晌,道:“今天有雾,一定是好天气。”

他终于转过身,不快不慢地跟在上官金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终于都消失在淡淡的晨雾中。


有人说: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一战是上官输了,但那个时候他就在身旁,却没有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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