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德国已有些时日,见过了班贝格、纽伦堡、慕尼黑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教堂。虽不乏罗马哥特过渡时期的式样,全景视角下的任何一个城市上空却都还是尖尖的屋顶。大部分是肃穆的金棕色,有些用黄铜打造的屋顶已被氧化成了宝石绿。
没有任何信仰的我对教堂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的。即使是兀自参观,对历史掌故和风土人情一无所知,单从美学的角度来看,他们的每一角度,每一结构,每一时辰都是好看的——好看的甚至叫人暗暗吃惊。正午的大太阳格外肃静,瘦削的屋顶背衬晴空;傍午,斜阳将教堂上下每一凹凸起伏切割为阴阳相背的美丽局部,均匀而倾斜;黄昏正对落日,教堂又凝成雄奇的剪影,横卧的晚霞被笔直的塔尖切断;由落日的一面东望,遍沐夕照,浓郁的酒红色缓缓转为浅绛,灰紫,逐渐变蓝;八方潜伏的射灯忽然亮了,一瞬间,教堂周身璀璨,比阳光下来的更加耀眼——没有选择地没入黑暗,而是选择投身光明。
班贝格大教堂,可以说是这里天主教色彩最浓厚的一个地方了。从十三世纪时几十平米的土方,历经战乱和时代更迭,几经修缮,成为如今几十米高的地标建筑。教堂的门口上方高悬着几个人的塑像。这其中有班贝格的第一位居民,第一位传教士,和第一个殉道者。
许多游客都因教堂的骑士雕塑慕名而来,期待他能端正气派地站在教堂中央。但这结果使一批又一批的人们大失所望:在正厅与侧廊之间的一面墙上,翕翕微微探出一小块石板,就这样,不浮夸也不张扬地,骑士和他的战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值得一提的是,战马的前腿笔直站立,后腿仍蜷曲呈行进状,战士目光灼灼,若有所思。镶嵌在墙上的,宛如一个尘封千年却历久弥新的历史时刻。
19世纪的时候,王储们偏爱中世纪建筑,于是涂涂擦擦,抹去了这里所有巴洛克式的斑斓色彩。没有了彩色的窗格,没有了光和影的嬉戏,只有石壁上还依旧镌刻着库尼贡德赤着脚从烧红铁板上走过的坚贞时刻。
纽伦堡的城中心在二战时惨遭炮火摧残,市政府对面的墙上幸存下来的文艺复兴时期壁画是这座城市最好的名片。随着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这里也成了欧洲商货集散地:北到英格兰,南到威尼斯,车马络绎,声名远扬。同时,文艺与科学的种子也开始在这里萌芽。著名画家阿尔布雷特∙丢勒生斯长斯,教堂墙上准确示时的日晷俯拾即是。人类的智慧大概从来就不分领域的吧。
走出山顶城堡花园见到一对墨西哥母女,见到我们就热情地说:“嘿,快去旁边那个小教堂,里面正举行一个婚礼呢!”寒暄几句,我们得知,她们二人原来常年在湖南长沙居住。妈妈和小女孩一人伸出一只手,热情地向我们比划着极具中国特色的一到十计数法,笨拙却认真。异国他乡的欧洲内陆,没有大红灯笼可看,没有香软月饼可尝,这估计是我今年国庆和中秋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教堂里一场庄严的婚礼正在举行着,悠扬的圣歌在高高的屋顶里回荡,左右六角形的灯在墙上投射出蝴蝶一般的光影,人们规规整整地坐好,脸上却又藏不住喜悦,肃穆的气氛时时被一声声可爱的小奶音不失时机地打破。小教堂比气势比规模,稍逊圣劳伦斯与阿桑教堂,比温情比氛围,此二者望尘难及。
和很多国外的大学一样,班贝格大学同样没有那些冰冷,丑陋又令人望而生畏的围墙。各个学院的教学楼零星散落在小城的各个角落。知识本来就是可以为人共享的最廉价又最珍贵的东西,因此图书馆里,也不乏上了年纪的人们。去找一本书的功夫,对面就来了一个老爷爷。满脸留着长长的马克思一般的胡子,手边摞着六七本棕色封皮的大部头。不由得让人心生敬畏。
喜欢这里的每一个图书馆,没有花花绿绿装帧精美的畅销书,少有书页崭新书脊硬实的新书,空气里有旧纸张不同于新纸张的醇和气味。站在小板凳上取下觊觎已久的那本书,那些显得老旧的精致字体,发黄的书页边缘,郑重其事的手工印刷,整个身体的血液都流的缓慢了。感官通道一一关闭,只留下对文字的内心感应——最狭窄和抽象的一条。
在图书馆坐的时间久了,就像是落入了旧日的气息中——这种感觉,好像夏天时候在姥姥家院里夹竹桃下坐久了会头晕恍惚一样。不想移步离开,更不想把书插回书架上去。
今天班贝格下雨了,下雨天图书馆看书是极好的。因为雨的阻力,心静了,便能细观,许多微小而尖锐的收获便因此而来,游弋在空气中,浸润在读者的心里。(待续)